她蹲在地上,把灯笼里的半截蜡烛点亮,手掌护着烛火,提起灯笼递给门边的白蝉。
白蝉接过灯笼,人依旧不急着走。
“郎君嘱托我私下问你,你进去书房之前,必定路过耳房。葭月今早在耳房当值,她未能叫住你,可是因为你淘气,轻手轻脚避开了她?”
阮朝汐摇头,“葭月阿姊早上见了我的。她当时在耳房忙,我问她能不能进去,她要我自己掀帘子看里头动静。我听到只有孔大医在,以为不碍事,就进去了……以后我会敲门的。”
白蝉提着灯笼,良久没说话。清丽的脸半张被灯火照亮,半张隐在黑暗中,倚着门不动。
阮朝汐站在门后准备关门,等候了半日,白蝉始终没挪动脚步。她诧异地仰头看她,白蝉才猛然惊醒似的,匆忙跨出门外。
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里,白蝉幽幽地叹了口气,“葭月糊涂。”
白蝉此刻的脸色不寻常,掺杂伤感,怅惘,忧惧,种种复杂神色。阮朝汐瞧着有些不安。
“白蝉阿姊,怎么了?”
“葭月毕竟和我一处长大……”
白蝉回过神来,住了嘴,改而叮嘱说,“你早些睡罢。夜里听到外头有动静也不要开窗,当心梦魇。记得早睡早起。”
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阮朝汐关上了门。室内炭火温暖,她抱着柔软蓬松的衾被,很快进入了梦乡。
今夜她睡得安稳。梦里有阿父,阿娘,带着年幼的她在司州过新年。爆竹阵阵,欢声笑语。
她记事起从未见过阿父,梦里的阿父形象向来都是模糊不清的。
高大的人影轮廓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她和阿娘的欢声笑语。看了一阵,转身往梦境深处走,越走越远。
但这回的梦境却和以往格外不同。
阿父模糊的身影走着走着,渐渐地清晰起来——
玄色衣袂飘摇,山间云雾空蒙,逐渐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清雅颀长的背影。
第25章
云间坞这些日子热闹得很。
颍川荀氏名声在外,一直陆陆续续地有人投奔云间坞,但从未像这个冬月,名声远扬,携全族投奔的豫州大小士族络绎不绝。
阮朝汐起先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前来拜访的客人太多,书房早晚不得空闲,她挪去旁边的耳房练字时,时常听到书房里的客人们屡次垂泪叹息,频频在话语间提到“崔十五郎”
。
崔十五郎活着的时候,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朝廷钦犯,人人躲避不及,唯恐召来灾祸。如今人死了,惨烈死在追捕的平卢王眼前,清河崔氏嫡脉断绝,倒有越来越多的人怀念起当初‘天下第一高门’的赫赫荣光。
云间坞从不承认收留了京城逃犯崔十五郎。
从门楼高处跳下身亡的那人,不惜划了自己的脸,哑了自己的嗓,摔得粉身碎骨,同样坚决否认自己是崔十五郎。
率领历阳官兵上山奔袭、却无功而返的平卢王,连奔袭之事都不承认。
但传言已经不胫而走。
远道投奔而来的所有士族,都异口同声地感慨着——云间坞不惜抗命也要收留崔氏遗血的义举。
异口同声地叹息着——崔十五郎不愿连累荀郎而自尽的义举。
众人齐声愤慨不平,平卢王无礼,不敬豫州士族,一言不合便举刀相向,身为皇族宗室,粗蛮宛如屠夫。这次云间坞教他铩羽而归,下次受害的不知又是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