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因再也没工夫去顾及什麽洗没洗澡,换没换衣服。她和衣而眠,再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时间还早,可以再眯一会儿。但她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几分钟,还是决定起床。
沈时因走到宿舍楼道的最末端,拿一次性牙刷刷完牙,对着水龙头沖了沖脸。条件艰苦,没有毛巾,更没有护肤品,她就这麽挂着一脸的水珠来到了临时办公室。
钟琂不知在哪里对付了一夜,也不知是几点起的床,但他已经在处理工作,呈现出的状态也是平时那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看见她过来,钟琂放下手里的事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随即主动开口说:“我今天早上把整个施工队都遣散了,新的队伍很快就会过来,但也是当地人。”
沈时因又想起昨天半夜那群人围着路灯跳舞的场景,她抿起唇:“好,以后与他们的相处我会多注意。”
“我还把车开到有信号的地方,联系了厂家和张工,新的材料要等两天才到。”
沈时因点点头,“张工发火了没,损失的钱会从我们的绩效里扣吗?”
“那倒不至于。非洲这个地方太特殊,稍微偏远些的地方就有可能撞见野生动物,我们的工作性质又专往这种地方跑……总之这次的事你是受害者,也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尽量采取了措施,给你发奖金还差不多。”
钟琂隐瞒了一些实情,实际上张士明不仅发了火,还是很大的火。早些时候,在电话那头,张士明颇为讶异:“就一个公路……不至于吧。”
对这些过五关斩六将的工程师来说,修公路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就连大学里的市政实务课本里,公路也是作为出现。不需要太多力学和结构上的考虑,也没什麽美学设计上的发挥,哪怕出了问题顶多也就是地面开裂,做点病害处理就完事。就像拳王泰森突然有一天要对战小学生一样,结果本来该是毫无悬念的。
除了要配合拍摄抽不开身,张士明这次也有意想给新团队一个机会,这麽容易的活不好找,让这批新人锻炼锻炼。否则总被老员工压着,空有一身本领施展不出来,再这样下去非洲基地就该青黄不接了。
然而千算万算,基地还是青黄不接了。老员工放不开手,其他人里面有的已经不是初来乍到,却还是接不上趟。再这麽下去,人才恐怕要断代。
张士明在电话里怒斥这一批人,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一点警觉性机敏性都没有!我在离开园区之前还特地发过一套现场应急预案,我看没一个人点开看过。一个公路都能捅这麽大篓子,你说说他们还能做什麽?我还能放心地把跨海大桥交给他们吗?”
钟琂觉得沈时因不该被归为这一批人里面,他说:“沈工还是很有勇有谋的。”
“是,是。说起来,你为什麽突然大半夜赶过去?”
钟琂随口应付了几句,张士明没有抓着不放。只是继续长吁短叹,说是下一批材料到的那天自己会亲自过来盯着。
挂断电话,钟琂返回生活区,其实也没什麽工作好处理,无非是在等沈时因起床罢了。现在沈时因站在他面前了,钟琂才说:“材料还有两天才到,在这干等着也没事做,我送你回园区。你那辆车先放在这里,下次再来开。”
虽然睡了一觉,但沈时因还是没什麽精神。她跟随钟琂走下楼,上车之前问:“其他人呢?”
大概是受张士明影响,钟琂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喜欢住这儿,那就住呗,管他们做什麽。”
沈时因不再说话。她坐上车,很快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发地点”
。沈时因看着那辆还停在原地的车,由于没有一段平整的公路,车开得很颠簸,车里的人也随之上下起伏。
原来白天和晚上的差距这麽大,昨天晚上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色仿佛能形成一个黑洞,把一切活物都往里吸。但白天再看,沈时因发现这里不过是一些碎石土路和长林丰草。
上车之前,钟琂在生活区的小食堂拿了点吃的,厨师也是当地人,不知道沈时因吃不吃得惯。他一路上往旁边瞄了好几眼,沈时因都捏着塑料袋,没怎麽吃,那应该是吃不惯。
钟琂将车开得风驰电掣,远远能看见园区了,沈时因忽然小声说:“我们能不能晚点再回去?”
这个时间办公楼正在召开例会,沈时因如果这时候回去,不参加例会有点说不过去。但她暂时不想开会,也不想见人,更不想被人围住问东问西。
沈时因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惜为此旷工。不,她不止是想旷工,她恨不得当场买机票飞回国,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吃一顿外婆包的小笼包。沈时因害怕自己一旦见到张士明,会控制不住地提出辞职。她心里奔窜着一股热流,无时无刻不再叫嚣着,这破地方谁稀罕待谁待,反正她是待够了。
钟琂什麽也没问,他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往远离园区的方向开。
钟琂最终将车停在了一处绿草丛生的山坡下面,此起彼伏的连绵山丘美得就像电脑屏保,放眼看去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满山遍野的绿草和蓝天白云。
沈时因在停稳的一瞬拉开车门,她先是在往山坡上走,后来逐渐变成跑,直到在最高处站定。面前是碧空如洗的蔚蓝天际,她大口呼吸着,感受着这清新的空气和青草花香。
只要沈时因回头,她就能看见园区背后那无数高耸的塔吊,机械和灰尘将她身后的天空染成了灰色。但沈时因一次也没有回头,她只是站在这里,望着远方,任由山风将自己的发丝吹乱。好像清风能吹走她内心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