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琂往后靠在椅背上,摇起了头:“你们这俩老狐貍。”
至于张士明是怎麽发现的,那就要追溯到钟琂上一次返回非洲了。
对于钟琂的归来,张士明很是欣喜。他早早地等在机场,在钟琂下飞机之后走上前来了个拥抱,不顾对方溢于言表的嫌弃,张士明由衷地说:“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次回来,张士明很明显地能感觉到钟琂身上的低气压。他本来也不是什麽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但常常出神,无端陷入情绪之中,这还是不太像钟琂。
张士明原本以为钟琂舟车劳顿,难免疲乏,过几天就好了,但一周后的钟琂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地方这麽枯燥乏味,你们平时都是怎麽过的?”
张士明震惊得无以複加,什麽你们我们,钟琂之前不就是这里面的一份子吗。而且还是最沖锋陷阵的那一个。
这就好比一个苦行僧用自己的行为感化了衆生,吸引无数信徒纷纷出世,临了了,他突然挠着头,一脸错愕地问“你们为什麽要过这种苦日子”
所産生的割裂感。
张士明毫不留情地说:“你不如问问你自己。”
钟琂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当真思索起这个问题。他发现他能回忆起的,关于非洲的种种全都有沈时因的身影。至于在沈时因到来之前他是怎麽过的,钟琂全都想不起来。
他明明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可原来非洲是这麽沉闷的一个地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消磨时间。
钟琂以前会把沈时因比喻成他小时候很爱吃的那家餐厅,有一天餐厅倒闭了,他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适应。每天多绕一段路,背下新的菜单,习惯新的口味,这都让钟琂很难受。但他总有一天会走出来,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钟琂的惯性思维是——提出问题,分析原因,解决问题。他照例将沈时因套上去,很快得出了沈时因并不等于那家餐厅的结论,再深想下去,这个问题简直无解,因为沈时因是个活生生的人,也就是无法被预设和控制的变量。
她同样不可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替代。
沈时因一走,结构工程师的位置很快被新的人补上。坚持不过一个月,那人灰溜溜地离开,张士明继续长吁短叹:“怎麽就没人愿意来呢,总招不到人,这可是个大问题……”
钟琂坐在旁边,第一次给他出主意:“你在以前的工作群组里发些非洲风光和生活日常,有的人看见了,说不定勾起怀念,会决定回来。”
张士明将信将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照做。钟琂也显得很上心,不仅帮忙盯着回複,还时不时给他支招,让他言辞更恳切一些。
钟琂抱着手机守了几天,群里没什麽人回话。别说勾起回忆故地重游了,发出去的话根本就是石沉大海。
没过多久,非洲迎来汛期,张士明忙里忙外地操持防汛事宜。钟琂又提议说:“你应该在群里说一声,免得有人担心。”
张士明搞不懂钟琂的脑回路,“你不是说要多宣传非洲的好处吗,洪水都要来了,谁看了还敢来?”
“至少报个平安吧。”
张士明懒得跟他多说,索性把手机交给钟琂,让他想发什麽就发。钟琂将洪水预警当作通知发出去,然而过去了许久,沈时因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更别说表达关心了。
钟琂开始常去沈时因爱去的地方。沈时因喜欢逛超市,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哪些是新産品,再极具探索精神地买回去试用。她还会在结账的时候拒绝收银员提供的塑料袋,从包里拿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布袋子,把商品一件一件地装进去。
沈时因也喜欢吃甜食,是园区咖啡厅的常客。有时候时间太晚,蛋糕卖不出去,她会用打折价扫蕩一空,再花一天的时间吃完。
有一天,钟琂无意中来到一家凋敝破败的电影院。老板热情地调出片单让他挑选。片单按点播次数高低排序,最受欢迎的电影都排在前面,大部分是喜剧片。
钟琂往后翻了翻,最后一页里,所有电影被放映的次数都是一次。老板指着其中一部说:“这是个女孩子独自一人来看的,头发这麽长,长得白白净净的。她看完之后还在里面坐了很久,应该是部好电影。”
钟琂很快反应过来那是沈时因。沈时因最喜欢和这些店员聊天,她讨人喜欢,也总能让人记住。
钟琂指着那部电影说:“那我就看这个,《2001太空漫游》。”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只有钟琂一个人,电影开始放映,画面中出现了许多大猩猩。钟琂一度怀疑老板放错了,这怎麽看都是《动物世界》。好不容易熬到演员出现,剧情依旧无聊沉闷。
钟琂几欲离席,可一想到沈时因也曾独自坐在这里,看完了如此冗长枯燥的影片,他就还是留了下来,耐着性子往下看。
走出影院的那一刻,钟琂心里想的是这部电影后面的数字会变成“2”
,而且是长久地停住,成为他和沈时因之间的专属回忆。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钟琂决定要回国工作。一方面是心之所向,另一方面也包含了一些对那些话的在意。梁冉说他不会为了喜欢的人做出牺牲,那钟琂就主动做出改变,而且不求回报。即使沈时因不会再重新接受他,他也要生活在有沈时因的地方。
在提交调职申请之后,腥风血雨是可以预料的。钟琂表现得很负责,他对张士明说:“你放心,我一定完成所有的交接工作再走。手头上的项目也都至少做完设计和技术交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