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什麽语气?我没让她玩。”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她在干什麽?你为什麽不去制止?”
“我没看到。”
“岸边长那麽高的荷花水草,这麽小的孩子掉进水里,没有人能立刻发现!……”
……
高考成绩和自己估的分数相差不大。
文妈:“翻译?为什麽想选这个专业?”
文淩压低声音:“喜欢。”
文爸:“喜欢能当饭吃吗?我一听就不靠谱,女孩子念个护士或者师範,以后好找工作好嫁人。”
爷爷:“我看女孩子能认字就行,上什麽大学?花冤枉钱帮别人家养媳妇,浪费!”
文淩急得两眼泛红:“爸,妈,不是说好了吗?姨妈说学费她出,你们让我上大学。”
爷爷:“学费她们家出,那生活费呢?”
文淩:“我这个暑假就可以打工,以后学校有奖学金,绝不会花家里的钱。”
爷爷:“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赚钱补贴家里,你弟还在上学呢。”
她低着头说不出话。
文爸:“你想上就上吧,先说清楚,我可不会给你生活费,自己赚。”
文淩急忙点头,生怕眼前三个大人下一刻就反悔。
爷爷:“反正是要嫁出去的外人,上什麽大学?哪天出去翅膀硬了迟早变成白眼狼……”
文妈:“爸,算了,反正家里不用出钱……”
……
提着简单的行李紧赶慢赶,回到老家时3个小时已过去。
为了文赫工作方便,文淩爸妈前两年在市区买了房,一家人从县城搬出,老房子便空了下来。
文老爷子一直跟着伯父一家住在县城。跟无数个早上一样,老爷子原本在小路上散步,没想到摔了一跤后再也起不来。按照当地风俗,97岁高龄去世要办喜丧,所以,文妈让她直接回县城老家。
文老爷子育有2子4女:文伯父年纪最大,后面三个姑妈,文淩的爸爸文远柏在家里排行老五。
当文淩走到伯父家门口往里一瞧,院子早被各路人马挤得满满当当。一片吵闹声中,文妈余光发现了站在门口边上的女儿。
“小淩,你先回家放行李,马上下来给你爷爷敬个酒拜一拜。今晚你不用守夜,拜完就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妈。”
地铁公交连着赶了三个小时的路,当在自己的房间坐下时,文淩全身都犯着疲惫,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饿着肚子。脑子里晕乎乎,意识被蒙上一层灰,一时间恍不过神来。
她坐在椅子上环视一圈。久未住人的房间飘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一张12米的单人床,书桌上堆满各种玩具和儿童读物,一个小衣柜,看起来她妈妈粗略擦拭过一遍,地板还来不及打扫,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文淩的房间。
她从四岁半一直到初中毕业都不住这个家。考上市区重点高中后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要求全体学生住校。之后到楚市上大学、毕业、工作,一直至今。
高中时偶尔周末和节假日回家她就睡这间房,现在房间的主人已经换成她大哥的大女儿,她的大侄女。临时有事或春节假期那几天,文妈才会将房间收拾出来,让她不至于睡地板。所以,如今目之所及之处,找不到任何看似与自己相关的物品。
晚上十点半,伯父家依旧人来人往。
一拨人负责报丧,一波人负责采办,东西堆满院子。她爸爸和伯父以及几个姑妈围在一块,不知道在讨论什麽事情。只见伯父拍着桌子怒吼;姑妈们都在气头上,一言不发,脸颊涨得通红;而她爸两手抱胸,气定神閑的在中间劝架。
大厅中间位置,灵堂已经布好。
灵位、供桌、花束、供品、烛台、香炉,周围的墙上挂满了画着各路神仙的幡布。
文淩从供桌上撚起三根香对着蜡烛燃上,朝灵位三拜后插进香炉,拿起酒瓶倒了三杯酒后在供桌前的垫子上跪下,擡起眼帘与台上的老人对视。
文老爷子五官锋利、眼窝深陷、头发花白,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兇狠,她小时候就特别害怕自己的爷爷。关于爷爷的故事,文淩是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听二姑妈说的。
爷爷年轻时凭着自己的机灵倒买倒卖赚了很多钱,后来被打成资産阶级,每天站在台上接受批斗,进过监狱,又被平反……大起大落几个来回。
文淩骨子里对她这位爷爷是有几分钦佩的,毕竟她身上流着文家的血,能够理解老爷子当初的愤世嫉俗和一腔热血。
不被任何人任何局势所改变,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观念活到了97岁高龄,谁能比爷爷潇洒自在呢?人生在世,算是不枉走一遭。
此时此刻,这位老人被封在黑色相框里,眼神依旧如从前般冷厉。只不过从今往后,无论她说什麽话做什麽事,这位老人再也无法指桑骂槐,再也不能阴阳怪气了。
文淩此刻内心既不悲也不喜,毫无波澜,她一时间不知道要摆出什麽表情。最后叹出一口气,庄重地俯下身,额头贴到垫子上,第一拜。
“四岁了,要送人就早点送吧。弟弟都快出来了,还等到什麽时候?”
起身,俯身,磕头,第二拜。
“上个重点高中,怎麽老是跟家里要钱?你哥的高中怎麽没这回事?参加比赛老师让交钱?我看是自己要花。”
起身,俯身,磕头,第三拜。
“念什麽研究生?女孩子念那麽多能干什麽?什麽时候才能出来工作给家里赚钱?”
起身,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