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护国寺,李叡颇为好奇,“去护国寺做什麽?”
郑泠解释:“臣妇的亡母牌位,从前供奉在护国寺,臣妇想去祭拜亡母。”
前朝安阳镇国公主,功名赫赫,亡故之后,牌位供于护国寺,是天下皆知的事。
即便李叡反了大豫李氏,但经过他此前散布的那些‘紫微星救世’的舆论发酵,换取民心,是以明面上,他是在救国,是受命于天,承袭了大豫李氏的国祚。
故而,从前护国寺中供奉的那些功臣名将的牌位,并没有遭到破坏,依旧供在原位,享受天下香火。
听到她提及亡母,李叡一阵恍惚,半晌之后,他开口道:“準你此后,任意出入护国寺。”
得到应允,郑泠一拜:“叩谢陛下隆恩。”
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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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宫宴,以刺杀一事,早早结束。
从兴庆宫出来,李岫玉便安排了人,送那些诰命、夫人至大明宫丹凤门。
丹凤门外,站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金钏、女萝及小葡萄,张着脑袋,目含期盼地观望着丹凤门内的甬道上三三两两行来的贵女们。
待见她们终于到郑泠,与她分别许久,在掖庭饱受磋磨的金钏和女萝,瞬间泣不成声,连忙上前行礼:“女郎,我们可算见到您了。”
仅仅两个月不见,昔日堪比大户人家闺秀的金钏和女萝,此刻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与从前大相庭径。
郑泠见了,亦是忍不住眼含热泪,她立刻扶起她们:“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而今你们也是自由身了,该高兴,哭什麽。”
金钏擦了擦眼泪,“是,刚才公公都跟我们说了,是女郎向公主求得恩典,让奴婢们脱去宫中奴籍,放我们出宫。”
女萝亦在擦泪,望着郑泠连连点头。
郑泠摸了摸她们的头,抚慰道:“宫门重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慢慢叙旧。”
站在一旁的小葡萄,也有些红了眼眶,呆呆地看着她们主仆三人,几次想上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加入。
算起来,她与郑泠不过认识几天,只是在教坊司内伺候过她一段时日,比不得她们自小相伴的情谊。
还是郑泠率先向她招手,含笑喊了她的名字:“小葡萄,你也来,我们一起走。”
瘦小的小丫头笑着落了一滴泪,跟上她们的步伐,上了马车。
马车行走在大街上,越远离宫门,外间的喧闹越重。
人声鼎沸里的市井之气,传入刚从宫中放出来的三人耳中,犹如天籁。
三人声泪俱下,泣涕涟涟:“奴婢们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有出来的机会。”
金钏握住郑泠的一只手,关切地问:“女郎您如今怎样了?当初分别之后,我和女萝本欲找人打听,奈何掖庭深宫冷巷,我们人微言轻,根本无人理我们。”
郑泠望着她深陷的眼窝,擡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慢慢告诉她们:“……如今就是这样。”
听到魏缙就是傅丹青,金钏女萝已由方才的喜极而泣,转由愤恨不已,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郑泠明里暗里骂过无数次魏缙,早已骂到没了感觉,便静静任由她们骂了一刻钟。
等她们出了气,她才对着三人说了下一件事:“还有一事,你们三人,都已脱了奴籍,便是能够左右自己生命的自由人,此后就不再为奴为婢。今日我身上没带什麽银两,先委屈你们住客栈对付一宿,明日我给你们盘个铺子买出宅子,你们以后有了落脚的地方,看做个什麽合适的营生都好。”
听罢,金钏蹙眉:“女郎!”
女萝也道:“女郎这是何意?接奴婢们出来,竟又不要我们?”
“别在自称奴婢了,你们与我并无不同,如今都是一个独立的人。”
郑泠缓缓道,“从前的我,没有意识到,但在教坊司中的日子,我才意识到,一个人若永远是贱籍,实在是一件很悲哀之事。若能当个普通人,其实也是一件幸事。自由诚可贵,你们该去享受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我,或者为别的谁而活。”
这一番话,教车内三人静默不语。
她们在思索着里面的意义,此前从未有谁告诉过她们,她们也可以当个普通人,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金钏摇了摇头:“可是……我与女萝从小都跟着女郎,又哪里会什麽别的营生。”
郑泠笑了笑,鼓励她们:“无碍,到时候可以先请个有经验的坐堂的,你们这麽聪明,既识字,也会算账,完全不输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来日方长,跟着慢慢学,总能学会的。”
她拉过三人的手,交代她们:“在教坊司内,小葡萄待我至真,她的年纪小些,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外面的事不太清楚,金钏女萝,你们两位当姐姐的,以后要多多照看着她。”
金钏:“是,奴……我知道了。”
女萝:“我们会的。”
小葡萄却是嚎啕大哭:“姑娘,您对我真好!从来没有人将我当成一个人看待过。”
郑泠轻轻摸了摸她额上的疤痕,柔声道:“不哭,那时候我曾答应过你,我会保护好我们。”
小葡萄点点头,停了哭声,只是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
她的心中有一股火苗升起,很明亮,很暖和。
郑泠安顿好她们,与她们吃了一顿过节饭,而后在闭门鼓响起前,依依不舍地回了永昌坊魏宅。
一下马车,郑泠便看见府门前伫立着一个人。
他着一身深色的长衫,站在孤灯下,负手而立,形容清肃。灯影笼罩他半边身子,照出一抹长长的影子倒映在青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