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落英很是伤怀:“魏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尽管当初受到各种诋毁和欺淩,她依旧坚持不懈,认认真真教习舞艺。”
但那些谣言,对于一个人的伤害如同刀剑。为了魏缙不受影响,魏氏只能到处迁家,在一个地方待一阵子,就立马换一个地方,搬一次家。
后来,积年累月的传授舞艺和频频搬家,诸多辛劳,让魏氏积劳成疾,在魏缙十三岁那年,病逝。
郑泠听罢,忽然理解了魏缙,在祠堂独设他母亲一人的牌位的举措。
落英从头到尾没有过魏缙的生父,可知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们母子的生活之中,更未尽到一丝一毫的责任。
所以魏缙在意的,拥有的亲人,只有他的亡母。
郑泠心想,她找到了与魏缙重修旧好的机会。
于是,她问落英,“你还记不记得魏夫人的样貌?”
关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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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烛光闪烁,凉风习习,拂动屋中曳地的轻纱。
自轻纱至屋中桌案的地板上,杂乱地躺着无数揉成团的宣纸,以及一些画废的画稿。
每张画稿之上,无一例外,都是大同小异的女子肖像图。
落英送餐过来,见郑泠依旧俯身站在桌案前,一截皓腕提笔半悬在画纸上勾画。
她未打扰郑泠,静静放下食盒,接着收拾起了地上那些废稿。
郑泠心无旁骛,落笔在人物的眼睛处,做着最后的润色。
片刻之后,画面大成,她搁下笔,这才注意到落英进来了,遂叫落英过来检验成果。
落英见她画出来了,连忙上前,只见画上是一副春日迟迟的景象。
远山青翠,溪畔花木葳蕤,一对母子正在这和煦春景中,笑容满面放着纸鸢。
女子秀丽温柔,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提裙摆,回眸望着身后拿风筝线的孩童小跑,含笑的眉眼十分温婉。
“像,真像。”
落英见画如见人,几欲泪流,她擦了擦眼泪,生怕泪水滴下毁了这画,“相爷思念魏夫人,明日见了这画,必定很是高兴。”
在郑泠接触的人里,落英是除了魏缙之外,唯一见过魏氏的人了,听到她说像,郑泠忙活了一天,顿觉不虚此行。
第二日,郑泠一大早就起来,交代落英等破晓鼓一响,便带着这幅画去东市,找人裱画。
她则去了厨房,让人备了早点,下了碗长寿面。做好之后,她借花献佛,端着给魏缙送去。
自从魏缙被閑赋养伤后,不必早起去赶早朝,这让习惯早起的他,无事可做,便继续闭门研究关内道的地形地势。
关内道位于长安北部,西临贺兰山,北接阴山,东到函谷关,下辖二十一个府州,有朔方节度使、安北都护府、单于都护府三方军力集结。
若非北部地区突厥的虎视眈眈,在最开始时,要是关内的军力一齐南下,挽救长安,是轻而易举之事。
然而在李叡入主长安之后,他就力荐李叡不可留前朝李氏一滴血脉。
大豫天子自焚,太后伏诛,太上皇也想不开,自戕而亡,至此,其余陇西李氏男子也全部清算,无一留存。
这样的情况下,那些未降的大豫曾经的军力,已然成了一片散沙,渐渐各自衍生出了其他心思,再无帝国的凝聚力。
换而言之,关内现在的三股或者说四股势力,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
才能解释为何这麽久,都没有人南下,夺取近在咫尺的长安重地。
之前李叡让魏缙想办法,尽快拿下关内,他派出去的斥候和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出他所料。
大豫府卫-金吾卫与朔方节度使联盟成一派,安北、单于都护府按兵不动,并不曾与之为伍。
那支金吾卫多为大豫五姓七望的子弟,他们对李豫王朝的忠心,不比那些偏安一隅、隔岸观火的都护府。
这样的局势下,金吾卫拉不到同盟,只能暂时据守朔方郡。
而这一切,便有魏缙的推波助澜。
一如当初他刻意宣扬的那则遍布天下的,关于李叡‘紫微星’临凡的谶言。
言论可聚民心,亦可散人心。
魏缙用同样的方式,让人在关内散布言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李豫王朝星河日下,腐朽落败,河北道节度使李叡能够取得天下,我们大都护一样功高盖世,镇守一方,焉知这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道理。”
诸如这种言论,给本就心神不宁的朔方节度使和金吾卫,又增加了一剂猛药,让三方彼此心生间隙,各自怀疑,更加难以为伍。
魏缙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这些言论生出威力,他本来只需静静等待,等安插在他们三方之中的细作继续挑拨,他们内斗起来,那麽大冀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熟知,这即将成熟的果子,就这麽落在了雍王李岱的手上。
他虽不在朝中,但不乏有人告诉他,朝中之事。
李岱接手关内的事情之后,在第二天就礼贤下士来找过他一次,十分谦卑地请他指教。
他们之间算不上有私交,只是大家共侍一主,共谋天下而已。
从前还在河北道之时,李岱便常常主动找他共商大事,请他指点;如今进了长安,他贵为王侯之尊,还是依旧如此。
魏缙并没有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遂将此前的部署都告知给他:“关内道虽看着兵力雄厚,然实际上却是人心不齐,早已内部分化,他们呈三足鼎立之势,水火不容。臣以为,若是与关内正面开战,兴许会激发他们短暂结盟,一致对外。在此之前,不如继续用离间计,使其三方彻底离心离德,方能利于我军逐一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