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离开之后,病房裡终于安静下来,许之窈拉开窗帘,任由吉佈提丰沛的阳光照进来。
赵小庆在穿军装衬衣,一隻手动作艰难而笨拙,许之窈飞快地拍瞭几张照片,而后丁柔默契地站起来,大大方方道,“我来帮你吧。”
她站起来,帮赵小庆把扣子系好,换来这个大兵羞涩地道谢:“谢谢。”
这之后采访开始。
丁柔来之前,已经瞭解过赵小庆受伤的经过,提纲准备地很充分。
她虽然年轻,却是个有经验的记者,要不然也不会被报社派到坎裡亚来。
采访的问题严肃而不失温情,却也没有刻意煽情。
隻是循序渐进的问及赵小庆日常的训练,战斗时的经过,如今康複的情况,全程克制而冷静。
赵小庆受她的感染,也渐渐放松下来。
直到最后丁柔问他:“你是怎麽看到战斗中的牺牲的,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你会觉得难过和后悔吗?”
赵小庆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没有看丁柔,隻是把目光投向房间柜子上的军帽,眼底流露出温柔和眷恋的神色。
“每一名上战场的军人,都做好瞭为胜利牺牲一切的准备。我不觉得我付出瞭什麽惨痛的代价,我隻觉得用一条胳膊换特战连这麽多兄弟的命,我赵小庆这辈子,值瞭。”
那一瞬间,许之窈抓拍下瞭赵小庆看向国徽的眼神,完成瞭整个撤侨过程中,她发表的最充满温情与残酷的作品。
丁柔有些动容地红瞭眼眶,她由衷地说道,“你确实是个英雄,谢谢你。”
从病房出来,丁柔红著眼睛要回去马上整理稿件,走流程发回国内,而许之窈则被宋星河拉著,在吉佈提专设的包房裡准备吃饭。
许之窈一坐下,便开始用手机修图,直到把图发给丁柔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前对著菜已经安安静静等瞭半个小时的宋星河。
“啊,抱歉,刚才光顾著工作瞭。”
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宋星河没说什麽,隻是伸手要瞭照片,看著照片上的赵小庆,他轻轻叹瞭口气。
许之窈知道,对于赵小庆,宋星河嘴上不说,心裡还是难过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瞭。”
许之窈轻声说道。宋星河是个身先士卒的指挥官,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他都冲在最前面,总揽全局,冷静克制的制定战术,即要完成任务,也在尽可能地减少战士们的伤亡。
“我知道,从我上战场第一天,我以前的连长就告诉我,打仗哪有不受伤不死人的。”
宋星河笑瞭笑,“赵小庆要退二线瞭。连裡想为他多争取待遇,所以安排瞭几个采访,准备在媒体上把他当做宣传的典型。”
宋星河平静地说道,“这是我送走的第九个兵,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坏。最坏的两个人,是我亲手帮他们盖上国旗的。”
说起以前的事,宋星河目光而平静,“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被盖上国旗抬走。我爷爷说,倚剑而生倚剑而死是军人的宿命,我早有觉悟。”
许之窈怔怔看向宋星河,眉头紧紧蹙著。“你说什麽?”
宋星河发觉自己失言瞭,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瞎说的。”
许之窈脱口而出,“怎麽,你以后想让我守寡?”
说完这话,两个人一起愣住瞭。
宋星河促狭地笑起来,“我说,你这进度有点快啊,和赵小庆是一样的。咱们还是先定一下婚礼的时间和酒店,想当军属咱们得先走流程,知道吗?”
许之窈脸颊微红,狠狠瞪瞭他一眼,头一回气得想剁掉自己的舌头。
她低头,夹瞭一筷子菜,丢进宋星河碗裡,气道,“吃饭吃饭,我饿瞭。”
宋星河看她不好意思得神色,笑著放过瞭她。
之后的几日,许之窈和丁柔的采访有序进行,除瞭赵小庆,他们也采访瞭几个特战连其他排的战士。
他们没有跟著宋星河,而是单独在其他地区执行撤侨任务,也冒险深入战区,救回瞭不少人。
丁柔因此熬瞭几个大夜,终于第一时间把所有的稿子整理完毕,发回国内。
而特战连也休整完毕,预备带著所有伤员,一起回国。
毕竟还是国内的医疗设备和技术更加成熟,后期的理疗、修养都要比在吉佈提方便许多。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宋星河动用瞭什麽法子,回国的飞机,许之窈和特战连恰好是同一班。
一艘大型波音客机,能容纳200多人,许之窈和丁柔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登机的时候,特战连所有的战士已经坐好,一个个坐得笔直。
许之窈一上飞机,就听到赵小庆突然喊瞭一声,“全体都有!向许翻译,敬礼!”
一时之间,所有士兵齐刷刷起立,朝许之窈啪得敬瞭个礼,然后又集体坐下。
不但许之窈惊呆瞭,连队的几个领导也因此忍不住回头看过来。
刘指导莫名其妙地问宋星河,“你们这是唱的哪出?”
宋星河脸色一黑,“可能是想表达对许翻译的感谢之情吧。”
宋星河心裡暗骂,他们真正想叫的是嫂子好。赵小庆那臭小子这是趁著要退二线之前,最后在他面前玩个花样呢,偏偏这时候宋星河还真不好发作。
没一会儿,许之窈坐到瞭自己的位置上,她和宋星河坐得很近,隻隔瞭一条走廊。
宋星河假装和许之窈不熟,装模作样地拿出瞭插在前排座椅口袋裡的安全提示书,一脸严肃地研究著,反而是连队几个领导,频频回头。
最后是刘指导先开口,他呵呵笑著对许之窈说:“许翻译这一趟也是辛苦瞭,在基地住得还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