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扬在国外读完书,并未直接回国,而是留在国外。若不是他父母出了意外,他肯定会想办法让父母移民到国外来。
父母的葬礼上,倪扬第三次见到二叔,这中间隔了七、八年的时间。二叔看起来比以前更拘谨了,甚至不太主动跟别人说话。他总是低着头,站在角落里,很容易被别人忽略。
倪扬走到他身边,叫他:“二叔。”
二叔好大会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他:“啊?……”
倪扬从地上捡起白花帮他别到胸口,低声说:“二叔,花掉了。”
此时倪扬已比他高一头多,显得二叔更窝囊。
倪扬远远地听到有人议论:“这就是老倪家的变态儿子,同性恋,跟男人乱搞,据说得了一身病。”
倪扬知道二叔听见了,因为他看到他将头埋的更低。
那场葬礼直到暮色四合才结束,最后只剩下倪扬和二叔站在他父母的墓碑前。倪扬说:“二叔,现在这世界上,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二叔欲言又止:“扬扬…你还,还回国外吗?”
倪扬抬头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可能回,也可能不回。”
二叔没应声,过了很久才说:“我要回去了,扬扬…再见。”
倪扬扭头问他:“二叔,你住在哪?我送你。”
倪扬脸部线条冷感坚、硬,这跟他的性格一样,很冰。
二叔的脸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不,不用了。我家离这很远,再说你这么多年没在国内,肯定不认路了。”
倪扬率先走到前面,不容拒绝地说:“我认路。”
二叔讷讷地跟在他身后走出墓园,坐在他车里的时候还十分不自然,手老实地叠在膝盖上。
等绿灯的时候,倪扬问他:“二叔,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二叔的头越垂越低,小声回答:“在一个公司…做后勤。”
倪扬已经看出来他不想谈这件事,或许是体内的暴虐因子作祟,他顺着二叔的话继续问:“后勤?具体做什么?”
二叔的声音更小了:“打扫…打扫卫生。”
绿灯来了,倪扬启动车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累吗?”
二叔说:“不累,现在工作难找,我又没上过大学,有这份工作已经很不错了。”
彼此沉默,车窗开着,秋末的风灌进来,二叔打了个喷嚏。倪扬把车窗升起来,二叔低头咳嗽几声,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没事,不要紧…咳咳…”
倪扬说:“感冒了吗?怎么不去看看?”
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紧绷着脸看前面的路。
二叔稳了下气息,才说:“工作忙,时间紧。”
倪扬问:“二叔,你身体一直不好吗?我觉得你比前些年更瘦了。”
二叔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才指前面的路口对倪扬说:“扬扬,你在这停车吧,前面不好走,我自己走过去。”
倪扬依言把车停到路边,却跟着二叔一起下了车。二叔没料到他会跟着下来,神色更紧张了。
倪扬说:“二叔,不带我去你家喝杯水吗?”
路灯照在二叔身上,映的他的脸有些病态的发黄。二叔显得那样单薄,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二叔不自然地搓搓手:“扬扬,我家又脏又乱…要不二叔请你去附近喝杯茶吧。”
倪扬说:“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国外了,想去二叔家看看。”
二叔这才略微同意,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二叔带着他七弯八拐才走到住的地方,楼道里潮湿黑暗,楼梯十分逼仄。他家住在五楼,门是那种破旧不时兴的防盗门,门前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倪扬皱了皱眉,却一句话也没说。房间里很空荡,连个沙发也没有,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把木头椅子。
二叔拿了块干净的布铺在椅子上,又把椅子搬到倪扬面前:“扬扬你先坐,二叔去给你倒水。”
杯子沿上已经有了豁口,二叔意识到以后十分尴尬,手愣在半空中,递也不是缩也不是。倪扬接过去,二叔马上说:“不脏,我涮了好几遍的。”
倪扬喝了水,那水无端地很苦。他想到父母已逝,二叔竟然过着这种日子,心里忍不住一阵心酸。倪扬将水喝到见底,他不知道该把杯子搁在哪,这连个桌子都没有。
倪扬问他:“你一个人住吗?”
二叔回答的时候十分局促,他说:“不是…我跟人一起住。”
倪扬说:“他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话,就像想要去证实一些东西似的。但他心里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这句话说出来能让他舒服些。
二叔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倪扬说:“我很多年前,看过你的日记,就是你留在爷爷家的那本。”
二叔的脸色突然惶恐不安起来,他拼命想要自己的声音变得镇定一些:“我…那些事已经过去好多年,我都快忘了。现在还在你那里吗?…烧了它吧。”
倪扬没说话,二叔看看墙上的挂钟,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水喝过了,家也看了,扬扬你走吧,太晚了。”
倪扬还是没说话。二叔时不时转头看那扇破旧的门,就像随时会有可怕的东西进来一样。
十几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然后门就像破鞋一样被人踢开。进来的男人衣衫不整,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倪扬冷冷地看着他,没料到他会没原由地踹二叔一脚。
二叔被踹的踉跄几步,手里的杯子没拿稳,掉到地上摔的粉碎。二叔愣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是家里最后一个杯子,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