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渊静静地看着容御,良久,薄唇轻启,“容峥所言不算全假,容先生当年确实亡于宫闱斗争。”
“那小王爷如今旧案重提是为了什么?”
“容御,你可知令尊亡故时,身上背负的罪名是什么?”
“罪名?”
容御陡然睁大了眼睛,“我父亲一生仁心,救死扶伤,怎会怎会……”
就连容峥当年还乡,说的都是容嵘无辜枉死。
沈临渊摇摇头,“十五年前,本王虽也是少不更事,但所见所闻却并非如此。”
容嵘因嘉懿长公主与驸马萧云升的举荐而入了文宣帝的眼,被破格收录进太医院。而彼时溍王妃谢氏,也就是沈临渊的母亲体弱多病,容嵘几次进溍王府看诊,沈临渊与他亦有数面之缘。当年毒丸案,溍王妃谢氏误食毒丸而亡,沈临渊孝中冷眼看着自己的父王和皇叔雷厉风行地料理涉案人员,可那份雷厉风行最终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折进去的除了被废黜的太子沈修鄞外,也不过太医院院正容嵘一人而已。
沈临渊后来接管暗夜司,暗查旧案,寻及当时的宫中的一些老人,他们提起容嵘有惋惜,但对于压在容嵘身上的罪名却没有多少怀疑。当年文宣帝认定是废太子沈修鄞心怀不轨,串通院正容嵘研制毒丸,意欲谋害亲父,篡权夺位,容嵘帮凶之名既定,之所以没有昭告天下,不过是文宣帝顾念谢皇后,对废太子沈修鄞尚存一丝心软,这才将“毒丸案”
压下,圈入禁宫密辛,不许外人提及。
容御第一回闻说毒丸案,待听闻自己的父亲曾协助废太子研制毒丸谋害圣君时,心胆遽然,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语气坚定地道:“我父亲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哪怕不曾亲历当年事,容御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
“容先生的确不是逆臣。”
“小王爷已经查明真相了?”
“没有。”
沈临渊目光幽深,“这件事既是宫廷密辛,自不能摆在明面探查。容御,本王之所以会让风眠去府上,你可知是为何?”
“您难道是怀疑……”
第53章五三
容御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眉尖稍蹙,他自不会认为沈临渊与风眠的刺探是冲着自己的母亲而去的,因此,只略一思索,他心里就冒出了一个猜想。他霍然对上沈临渊的目光,抿唇道:“此事莫不是与我那大伯父有关?”
他提起所谓的“大伯父”
时,语气有一瞬间的冷淡,这并没有瞒过沈临渊。而对于容御的态度,沈临渊也不觉意外。他早已命人查清容家这些年生的大事小事,自然知道容家两房如今老死不相往来一事。
当年容峥亲手火化容嵘的尸,而后抛下盛京繁华返乡,在京中一度引人称道。回到江陵城,容峥安抚好二房的孤儿寡母,起初对二房亦是颇多照顾,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的某日,江陵城有人亲眼见着容夫人派府中的小厮将容峥一家赶出容府。当时还有人指责容夫人黑了心肠,恩将仇报,对容峥一家怜悯不已。可没过多久,容峥一系陡然迹,很快就一跃成为江陵城数一数二的富户,相反,容夫人大病初愈,勉力支撑家中生计,可到底拦不住江河日下之势。
可是就算家中再艰难,容夫人也从未向容峥一家求助,而后者也没有想过伸出援手。容家两房的官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茶坊酒肆说书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沈临渊想起萧乾的飞鸽传书,京中陈守义处已然露出马脚,眼下诸多证据,的确有不少都牵涉到容家的大老爷容峥。
“一切还都需要证据。”
仅凭蛛丝马迹的猜想,要为容嵘甚至是废太子翻案,无异于登天之难。
这话便是证实了容御方才的猜想。
一时之间,容御心中震惊不已。
过了半晌,容御紧握的双手慢慢地松开,他看着沈临渊,认真地道:“小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便罢。”
“小王爷此言何意?”
容御皱眉,“事关家父清名,身为人子,岂能袖手旁观?”
沈临渊冷呵一声,“你待如何?上门质问容峥当年事?容御,事情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不止事关容先生清名,更关系到国祚,你可明白?”
“……”
闻言,容御不由得一愣。是了,当年旧案受牵连的不止他的父亲一人,更有那曾教天下人交口称赞的废太子。换言之,当年幕后人图谋的绝非只是自己父亲的性命或清誉,而是……一念及此,容御霍然站起身来。屋外是饮月楼中宾客觥筹交错的说笑声,屋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容御收拾好心情,朝沈临渊拱手一揖,语气诚恳道,“我明白了,但若是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沈临渊抬手止住容御下拜的动作,勾唇道,“容兄眼下要做的,只安心复习功课,待明岁科考之际,博得一二功名,方不至于坠了先生生前的声名。”
沈临渊难得亲和的态度,不仅教容御受宠若惊,便是一旁的风眠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在二人之间反复地看来看去,最后目光顿在容御的面上,灵台一刹那闪过一道灵光。
在容御离开以后,风眠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才凑到沈临渊的近前,唏嘘道:“沈临渊,我跟你认识这么久,可难得看到你对谁这样和颜悦色的啊。要说从前你为了给废太子翻案,可没想过插手我小师叔的冤案,现在倒是愿意耗费心思在这上面了。”
说着,不等沈临渊说话,便又自顾自地打断道,“哎,你别说我小师叔之案不翻就不能证明废太子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