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咏声说:“女孩要嫁人,将来不能传宗接代。像你桃花姑姑,她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
我说:“为啥要嫁出去,为啥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何咏声说:“等你长大结婚,就要去男方家里生活。生了孩子也是男方家的。父母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生疮害病,也都顾不上。怎么不是别人家的人?养女儿都是给别人养的,女儿再好,父母也享不到福。”
“不过,我现在也想开了。”
何咏声感慨地说:“养儿子又怎么样呢?你爸爸,你二叔,他们都是儿子。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没有还省点心。年轻的时候不懂,没有经历过,老了才明白,儿女都一样。”
何咏声非常懊悔:“我那时候重男轻女,一心想培养爸爸和你二叔成才。其实他们品德不好,又笨,学习也不努力。我早都知道,可我总想着他们毕竟是男孩。你桃花姑姑聪明懂事,可她是女孩,早晚要嫁人的。所以我没有送她读高中。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得很。桃花要是读了高中,兴许能够考上大学呢,这样咱们家也能有个大学生。只要她有出息,回不回娘家又怎么样。怪我耽误了她。你爸爸和你二叔,两个都是畜生,我当初太糊涂。”
他反复向我诉说他的懊悔,还有对女儿的愧疚。
“你要好好读书。”
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别跟你奶奶,你姑姑还有你妈妈一样,没文化,一辈子受穷。越是女孩,越得要强。姑娘家要自立,性子刚强,不能软弱。凡事靠自己,长大了才能不受欺负。要是自己没本事,就算将来结了婚,也会被丈夫看不起,也要受婆家人的气。”
他这话讲了一遍又一遍,我记在心上。
他常常牵着我的手,走在乡间的田野上,或者,坐在门前的椅子上说话。
我生性不好动,只是爱听别人说话,爱听别人讲故事。他便给我讲他的故事。他的一生。他的话语,娓娓道来,总是充满了哲理和智慧,让我记忆深刻。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儿要读书。没文化,就得受穷,就得受气。
他告诉我,要自立自强。靠天靠不住,靠父母,靠男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有本事有能耐才是真的。他告诉我,做女孩,一定要性子刚强,不能软弱。不论何时,绝对不能被人打脸。别人欺负你,你就要还手,不可忍气吞声。
做人得有骨气,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要。尤其是不能偷,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地上的糖果,也不可捡来吃。别人施舍的东西,也不可以要,因为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我说:“什么叫嗟来之食?”
何咏声说:“就是别人白给的东西。”
我说:“别人给的东西,又不是偷的,为啥不能吃?”
何咏声说:“没有人会白给你东西。别人给你东西都是有条件的,都需要你拿东西去交换。有时候,需要交换的是你的人格和尊严,所以你不能要。”
这个话题太深奥了,我完全听不懂。
何咏声说,“人要重自尊,要有气节,膝盖不能弯。”
“什么叫自尊?”
我不懂得。
何咏声说,“自尊就是,要有脊梁,不要做没脊梁的人。”
他的人生格言就是,冻死不烤灵前火,饿死不吃猫儿饭。
我可是越听越迷惑了。他说:“你听不懂,但你记着就好了。长大了你就会懂的。”
每到赶集日,他便拉着我的手去赶集。
出门必须要换干净衣服,把头发梳理整齐,不能披头散发。鞋子也要刷,鞋带系好。不能光脚穿鞋,除了凉鞋外,穿鞋必须穿袜子。手和脸也要洗干净。洗脸不能光洗脸蛋,脖子耳后根也要洗。要不然别人看你,脸上白的,脖子里面黑黢黢,那多难看呀。手指甲缝里,也要洗干净,指甲不能留太长。越是细节越要讲究。他说穿着打扮,就是一个人的脸面。
衣服可以旧,可以有补丁,但不可以穿脏。这事关教养。穿脏衣服出门,就是不礼貌,会被人看不起。不讲卫生,就容易生病。何咏声告诉我说,脏和穷是挂钩的。
如果一个人很邋遢,证明这个人懒惰。一个懒惰得连自己都不愿意打理的人,大概是发不了财的。所以必须要养成勤劳、爱干净的习惯。他常谈起赚钱,发财,但同时告诉我,钱财之物不可看得太重。
要学会挣钱,但不能钻到钱眼里去。他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做人不能太吝啬,也不要太节约,该花的钱必须得花。尤其是生病,必须得去医院。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
我自记事起,他便教我读书,给我买来本子笔,教我写字。我写过字的纸,他再拿来卷烟。闲暇时,他坐在门前,教我背古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给我讲故事,讲狼来了,王二小放牛娃。
讲着讲着,还会唱歌给我听。
他声音低沉柔和,歌声说不出的美妙动听。
“牛儿还在山坡上吃草,放牛的孩子却不知哪里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是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我喜欢听他唱歌,总是听不够。
唱了王二小,我觉得不够,还要唱。我要听张老三,他又给我唱张老三。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