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桓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说:“对了,祝留,高更为什么会在印象派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
祝留的声音很笃定:“色彩,平面上的丰富色彩”
。
张桓:“对,但不够准确。是平衡。明明他把补色挥到了极致,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度。”
“我们做人也是一样的,你对别人好没有错,但是你对别人好到让他们觉得理所应当就是你的错了。”
张桓专注地看着祝留的眼睛,那是一双成熟男人的眼睛,千帆过尽,不改初心。
祝留望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问:“后来呢?”
张桓仰了仰头,“后来啊,后来有一次在我给他们讲解完他们存在的问题,并亲手改了之后,我出去吃饭了。可是我到了一楼现忘带饭卡,又回来取。走到门口,听见了我的名字,于是停下了脚步。”
张桓笑了笑,“有人说:‘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啊,还以为张桓这小子有多大本事呢。’另一个说‘其实这画是真的比之前好很多,他说的也都在点子上,至少我没想到。但他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子就太恶心人了吧。’还有一个说‘就是喜欢装逼呗。’”
张桓摊了摊手,“然后所有人就都笑起来了,三个月后我给他们改的那幅画获得了国家级奖项”
。参加经验分享会的时候,他把我当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祝留皱了皱眉,精致的面孔带着鄙夷,眼神像浮了层油墨。
张桓摊了摊手说:“孩子,这很正常,真的,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而且其实这一部分也是我的责任,你看,我的确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
祝留说:“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做好别人做不好的事,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然后还要让别人觉得他们自己也很好。这也太有难度了吧,近乎于在搞笑。”
祝留接着说:“再说了,人生那么短,干嘛耗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张桓笑出了声,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初轩朗模样。“对啊,人生那么短,干嘛耗费在不值得的人的身上?嗯?”
祝留望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也笑了。不是得过且过,而是及时止损。内心清明才能举重若轻,进退有度才能收放自如。
那天的后来,张桓又给祝留讲了讲自己当年打拼的事,也讲了讲他那些天南海北的学生偶尔回来看他的时候跟他讲的事。哪怕是祝留也不禁想想自己的人生,学艺术的学生出路是有的,可是世间种种总是意难平啊。
那天的最后,张桓拍了拍画架,“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好久没来了吗?”
祝留疑惑地看向他。
“因为虽然你的画丰富了,但是丰富的那部分叫做灵魂,不叫做技艺。是因为经历,而不是因为练习。”
半晌,祝留艰涩地开口:“您说得对。”
张桓这个年纪的人早就不像刚开始教课的时候,愣冲冲的非要把学生调理明白。他早已知晓点到为止,剩下的看个人的造化和缘份,转了个话题问:“画里的男人是谁呢?男朋友?”
祝留没有回答,因为她也说不上来,这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混合而成的一种感觉,一种她画得出来但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张桓试探着问:“陷入情感困惑了?”
祝留说:“我分手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语气里没有什么起伏。好像从她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忘记他。
张桓露出惋惜的表情,安抚般拍了拍祝留的背,“一个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的用来仰望,有的用来成长,有的用来白苍苍。”
远处被烧透了的天空向着这间画室洒下流苏般的霞光,那一瞬间,祝留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很多年后,祝留即使是在歇斯底里地告诉项逢他们早就结束了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多少怨恨,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天的晚霞太过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