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生气,温和道:“太子自然要最合适的儿子来做。爹仔细想了很久,觉得你最合适。”
皇帝态度语气都好得很,然而宋微就是知道,老爹这个样子,比父子间任何一次吵架都要来得强硬和霸道。
他到这会儿仍然认为皇帝是老糊涂兼病得厉害,突发奇想。站直身子,剑拔弩张:“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被人逼。”
皇帝看着他:“你自己适才也说了,我是皇帝。朕身为皇帝,难道还不能决定哪个儿子做太子?”
宋微只觉一股心火冒头,愈烧愈旺。片刻前倏忽脱离现场,冷眼旁观的隔离感瞬间退散,他还是那个活在当下,无比投入的宋小隐。
“爹,你不能。”
宋微吸口气,去看当地站立的几人。
太子人选必须得到三公五侯八大世家中大多数支持,这是咸锡朝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宋微猜想皇帝既然敢说这话,定然有所准备。他迅速开动脑筋,并不认为会有两公三侯昏了头瞎了眼,支持皇帝这个脑抽的决定。就算别人跟着皇帝一起脑抽,总该有个别清醒的……他不由自主就向独孤铣看去。巧得很,宪侯也正向六皇子瞧过来。宋微很清楚地从那眼神中分辨出某种类似承诺的坚定,忽然就有了底气。
与皇帝对视:“爹,即便你身为皇帝,也不能全凭一己好恶,一时冲动,随便决定哪个儿子做太子。”
皇帝把眼睛往两侧一扫:“是不是一己好恶,一时冲动,你且看明白。”
年纪最大的老臣第一个站出来,颤巍巍走到宋微面前,颤巍巍往下跪。
宋微最不愿为难老小,伸手就要去扶,却被老人那副肃穆到极点的样子吓住了。一楞神的工夫,人已经跪在了面前:“臣,明国公长孙如初,愿拥立六皇子为太子。忠心可表,死而后已。”
气氛如此凝重,宋微的手僵在半空,忘了反应。
宇文皋紧跟着走上前,第二个表态:“臣,成国公宇文皋,愿拥立六皇子为太子。忠心可鉴,敢不竭诚。”
第三个是魏观。武将声如洪钟,在殿内嗡嗡回响:“臣,奕侯魏观,愿拥立六皇子为太子。忠心耿耿,不惧死生!”
宋微木然瞅着面前跪倒的三人,又木然去看皇帝。这三个人的架势,让他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但无论如何,还只是三个。
皇帝道:“英侯徐世晓,眼下人在东南,不过他与欧阳敏忠私交甚笃,更兼姻亲之好。小隐,一向不偏不倚的欧阳尚书,朕问起的时候,着实说了你不少好话。大概要不了多久,英侯的折子,就该到了。”
皇帝说到这,目光投向站在最后的宪侯。延熹郡王与宝应真人,在明国公行礼的时候,就远远避到侧面去了。
宋微跟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忽然就如开了镜匣一般,澄明透亮。皇帝哪里是老病糊涂,分明是盘算已久串通一气,只等今日请君入瓮。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六皇子认祖归宗,封爵开府;三个月后,安排上朝,张罗成亲;很快引得太子按捺不住,派人行刺;随即借口养病,将太子软禁宫中;紧跟着把自己诓骗入宫,主持接待西北朝贡。回头看去,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只等今日,按照老头子的意愿,一朝变幻,局面彻底翻转。
他猛地睁大眼睛,看看皇帝,然后直愣愣瞪住独孤铣。心头熊熊燃烧的那股火,噌地爆裂开来,心脏都好似要炸成碎片一般。
这一生最亲的人,这一世最爱的人,他们……做了些什么……
宪侯抬脚迈近一步。
宋微厉喝:“独孤铣!”
被喊到名字的人脚下一顿,双眸平静地望过来。沉潜邃远,不起一丝波澜。
宋微觉得自己先前一定是瞎了眼,竟会误以为他答应站在自己这边。按说所有这些事,明明皇帝才是主谋,宪侯最多算得第一帮凶。然而宋微此时满腔愤怒,满腹怨怼,顷刻间喷薄而出,恨不能全都冲着这帮凶而去。
独孤铣继续迈出一步。宋微听见心底喀嚓一声,仿佛被踩碎了什么。
他紧握双拳,眼眶发红,嘶声怒吼:“独孤铣!你敢!!”
然而对面那人却恍若不闻,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慢慢屈膝跪倒在地。
“臣,宪侯独孤铣,愿拥立六皇子为太子。”
独孤铣抬起头,用那双墨一般浓重的眼睛仰望宋微,“尽忠竭力,舍生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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