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良久,忽然挥手,将一应人等统统挥退,只剩下青云立在床边。
“朕有一事,欲求教于真人。”
宝应真人赶忙站起,弯腰长揖:“陛下折杀草民。”
“真人通玄达妙,见微知著,悟天时,推人事。朕欲问我咸锡国运,可否长盛不衰?”
宝应真人敛容端立,恭敬答道:“回陛下,世间种种,有始则有终,有盛则有衰。长盛不衰者,草民鄙陋,所见所闻,未之有也。”
皇帝呆愣半天,笑了:“你个老东西,便不肯哄朕一回么?”
宝应真人暗中松了口气,陪笑道:“陛下,若囿于一时一地,由始而盛,由盛而衰,由衰而亡,自是无可挽回,令人伤怀。然若放眼宇宙天地,终未尝不可重始,衰未必不能再盛,正是如此循环往复,方生繁衍生息之大道。”
皇帝接住青云递过来的药碗,慢慢喝完,才道:“行了,你不必安慰朕,朕心里明白。”
有一些秘密,仅在场三人知晓,有一些话,也只能在此二人面前说。
皇帝轻拍床沿,叹道:“真人想必还记得,一年前,朕曾问真人太子心性。”
“是,当日草民妄言,太子动心忍性,若辅以容人雅量,可担守成大业。”
皇帝放下碗,注目望着对方:“今日朕想问问,依真人看,六皇子如何?”
皇帝这句话出口,在场二人心中俱是一跳。仿佛大感惊诧,又仿佛早有预料。
“陛下问六皇子,这个,六皇子啊……”
宝应捋着颔下胡须:“六皇子啊……”
皇帝故意道:“真人如此为难,莫非朕这幺儿恁地不堪入目?”
“非也非也。”
宝应不再摸胡子,言辞间愈发谨慎,“六殿下鱼龙变化,珠玉深藏,草民一双朽目,竟有些看不透哪。”
皇帝点头:“他就是爱胡闹。”
宝应真人道:“六皇子本性率真活泼,仁厚善良,着实可亲可爱。”
皇帝追问:“真人以为,六皇子可能担守成大业?”
宝应没有立即答话。思索半晌,肃然开口:“蒙陛下不弃,草民方外之人,且狂妄言之。我咸锡自高祖草创,立国百年,如今于兴盛繁荣之外,亦不乏沉淀冗积迹象。于此承前启后之时,贤君明主当能继往开来。六殿下虽出身草野,然至情至性,宠辱不惊,旷达洒脱,宽厚容人,更兼见闻广博,有大格局,未必……仅止于守成。”
说到这,顿了顿,“只是,六殿下志在闲适逍遥,陛下欲求其聚风雷兴云雨,泽被天下,恐怕……”
“由不得他。”
皇帝捏住床头一柄如意,淡淡道,“由不得他。在外胡闹二十年,还没玩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