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针指向了五,长针指向了十二,已经是五点了!
秦淮河畔的电话亭里,崔中石三点打过的那部电话准时响了。一遍,两遍,三遍!
三遍一过,电话铃声戛然停了。
这个时候法庭上法官席的电话却响了。
法官立刻拿起了话筒:“是。是特种刑事法庭。我就是。请说。请稍等。”
接着拿起了,摊开了公文笺,对着话筒,“请说,我详细记录。”
别的人当然听不见话筒里的声音,只能看见那个老法官十分流利地记录着。
对方的指示简明扼要,那法官很快放下了,对着话筒:“记录完毕。是。加快审讯,今日六点前完成审判。”
搁好了话筒,那法官一改只听少说的态度,直接问向徐铁英:“‘六·二十二’方孟敖及其实习飞行大队不轰炸开封一案的调查案卷,党员通讯局是否调查完毕?”
徐铁英站了起来:“回庭上,已经调查完毕。”
法官:“方孟敖是不是共产党,经你们调查能否做出明确结论?”
徐铁英:“回庭上,经详细调查,方孟敖自民国二十七年加入国军空军服役,民国三十五年转入笕桥航校任教至今,没有跟共产党有任何联系。可以做出明确结论。”
“反对!”
曾可达立刻喊道。
“反对无效!”
法官这次丝毫不给曾可达再说话的机会,转对方孟敖,“被告人方孟敖,身为国军现役军人,六月十九日率航校实习飞行大队轰炸开封共军,为什么不投一弹,原队返回?现在做最后陈述。”
方孟敖又站起来。
他背后的飞行员们紧跟着也都整齐地站起来,一个个脸上全是“风萧水寒,一去不还”
的神态。
方孟敖大声喝道:“不关你们的事,统统坐下!”
这一次所有的飞行员都没有听他的命令,一动不动挺立在那里。
方孟敖心里一阵温暖,也不再强令他们,对法官说道:“庭上。六月十九日不轰炸开封的案子,原来是国民党党员通讯局审理。我有两件重要证据在通讯局徐主任手中。请法庭调取,我向法庭说明不轰炸开封的缘由。”
法官立刻望向徐铁英,徐铁英连忙拿起了公文包:“哪两件证据?”
方孟敖:“照片。”
徐铁英从公文包里翻出了两个信封套。法庭书记员走了过去接过,立刻又走过去递给方孟敖。
方孟敖从第一个封套里抽出一叠照片:“这是六月十九日我在开封城上空一千米、八百米和五百米航拍的照片,请法官、公诉人、陪审员共同验看。”
说完,便递给了那个书记员。
书记员拿着那叠照片走到法官席边双手递给法官。
法官:“同意被告请求,公诉人、陪审员共同验看。”
徐铁英和曾可达都站起来,一个情愿,一个不情愿,都走到了法官席边。三双眼睛同时望向那些照片。
——开封的全景图,到处是古迹民居,多处炮火。
——开封城的局部区域图,开封铁塔已清晰可见。
——开封城的几条街道,到处是惊慌涌动的人群。非常清楚,全是百姓。
方孟敖:“请问庭上是否看完?”
法官:“被告人,你呈堂这些照片试图说明什么问题?”
方孟敖:“说明我为什么下令不许轰炸开封。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五日,日本侵略军出动飞机二十三架次对我开封实施无分别轰炸,炸死炸伤我中国同胞一千多人。开封城百姓房屋毁于弹火一片焦土,数十万同胞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请你们再看看那座铁塔。那是建于宋仁宗时期的古塔,当日遭受日军六十二炮弹轰击,中部损毁十余丈!抗战胜利也才三年,竟是我们的国军空军作战部下达跟日本侵略军同样的命令。名曰轰炸共军,实为联合国早已明令禁止的无分别轰炸!我现在倒要问,这个命令是谁下的?我们不对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同胞施行轰炸倒成了危害国家安全罪?!请问公诉人,《6海空军刑法》哪一条能够给我们定危害国家安全罪?!请你现在就回答我!”
曾可达蒙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
法官适时地接着问道:“被告人第二份证据!”
方孟敖这时眼眶已微微湿润,从第二个封套里抽出一张照片。
书记员已是小跑着过来接过照片又小跑着踅回法官席,直接摆在桌上。
三双眼睛同时望去——太熟悉了,这是那张世界各大报纸都刊载过的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日军空军轰炸上海外滩,到处废墟、到处死尸的照片!
方孟敖不待问,望着法庭的上方:“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日军空军轰炸我中国上海。我母亲,我妹妹,同日遇难……”
法庭上一片沉默。
方孟敖望向法官席,大声说道:“这就是六月二十二日我命令大队不轰炸开封城的理由。你们可以判我任何罪,但是不可以判我身后任何一名飞行员的罪。他们都是中国的儿子,他们不杀自己的父老同胞没有任何罪!陈述完毕。”
一声号啕,是那个陈长武哭出声来。
紧接着所有的飞行员都哭了,有些带着声,有些是在吞泪。
“肃静!肃静!”
法官的法槌敲得如此无力。
“不要哭!”
方孟敖第一次向飞行员们喝道,接着放低了语气,“值吗?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