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骤然听闻宗正寺卿求见,不只是青漓初时有些怔然,连皇帝都流露出些微茫然来。
示意青漓往里间去,他停下笔,沉声吩咐道:“叫他进来。”
宗正寺卿年近五旬,身体却很硬朗,稳步上前去向皇帝施礼,这才道:“陛下,昨日季家家主往宗正寺去了……”
——所谓的季家家主,也就是曾经的靖安侯。
小心的觑一眼皇帝面上神色,见他并无异色,宗正寺方才卿继续道:“他说自己已然年老,最想要的便是含饴弄孙,可元城长公主却无所出,他又只有长子这一个嫡子,自然不想看着他断子绝孙,便想着为长子收个妾室,生子后打发掉,孩子记在元城长公主名下。”
这一回,季家人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曾经的侯府荣耀不再,尊贵的门楣消失,他们必须要考虑眼前之事了。
经过宫宴之事,季斐斐是没有指望了,可那毕竟是亲生女儿,季夫人也不好太过于苛责,只将目光转向了儿子那头,期盼着能够抱上孙子。
更加重要而又不好说出口的是——季家,将来会由谁去继承?
儿子虽说是嫡长子,也得丈夫看重,可架不住他有膝下无子这个硬伤,这样一条不利因素摆着,他日之事可就难说了。
要知道,庶子那头还生了好几个了。
心里头冒出了这想法,季夫人便再也坐不住了,看向元城长公主的目光,也愈发的冷锐起来。
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还不许别人生,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无子,这可是七出之条的一个,也就是看在元城是皇家公主的面子上,否则,但凡换了一个寻常人家,老早就休她八百回了!
季夫人此前便想过叫儿子纳妾,可到底是顾忌着元城长公主的公主身份,又想着叫她为自己女儿铺路,这才隐忍不发,到了现下,见她什么用处都没有了,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说白了,季家是遭受皇帝厌弃,可你元城,只怕也同我们是一路货色。
既是这样,还怕你做什么呢。
季夫人打定主意,便去同丈夫商量此事,季家家主骨子里也是偏向嫡妻嫡子的,想着元城长公主被削减到三百石的吏禄,便壮着胆子往宗正寺去了。
宗正寺卿没什么大的才干,却也不是傻得冒泡,堪堪算是中人之姿。
元城长公主是被陛下厌弃了,可到底是皇族出身,陛下信重如何思量,他又一概不知,如何敢早早做主呢。
是以季家将事情报上来了,他既不能一口应下,也不敢满口回绝,同底下人商量之后,便入宫来探听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倒是没想到宗正寺卿是为此而来,皱着眉听他说完,便沉声道:“这种小事都要问到朕头上,还要你有什么用?元城既是先帝的公主,那便要有皇族公主的脸面,你去告诉季家人,若非是她自己愿意,便死了这条心吧。”
“是是是,”
宗正寺卿同季家无甚交情,自是毫不关心结果如何,只连声喏喏,随即又问道:“陛下,季家长子无后,又是牵扯到皇族身上,他日季家家主辞世,究竟是长房继承,还是庶出二房继承?”
“朕记得,”
皇帝想了想,略有些迟疑道:“季家庶出的季明怀,任职礼部?”
宗正寺卿不曾想皇帝竟能叫出季明怀名字来,心下暗自有了几分计较,便听皇帝继续道:“嫡长子继承家业,本是理所应当,若是此后一直无子,便叫二房继承,兄弟相袭吧。”
皇帝定了主意,宗正寺卿自是一连声的应了,面上不显,心底却暗自同情元城长公主一番。
她若是不松口,季家长子便不能纳妾,若是不能纳妾,便不会有儿子,若是没儿子,那就不能继承家业,到最后,还得将季家交给庶子继承。
想着季夫人素来脾性,宗正寺卿便忍不住在心底为元城长公主鞠一把泪——她是此事唯一的绊脚石,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宗正寺卿走了,皇帝却默默良久,瞧见青漓自里间出来,唯恐她心中误会,便拉她到自己膝上坐下,温声解释道:“元城生性狠厉,并非善类,不只是妙妙不喜,朕也不待见她,今日如此,并不是想着回护她,而是她终究也流着萧氏一族的血,是皇族的正经公主。”
“公主无子,而使得驸马纳妾,这个口子不能开。”
“皇族出嫁公主时,给了多少嫁妆恩赐,连带着驸马一家都有加恩,他们只想着好事,却不愿意担坏事——简直是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