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霆的脚步顿了顿,接着点点头,说:“好,我就去。”
沈宝寅回屋后洗了个澡,今晚费了太多唇舌,和沈振东争执,和丰姗互讽,又和丰霆吵嘴,还去救了个人,他实在太累了,坐在热气腾腾的浴缸内,本来只想眯一会儿,没一会儿头一歪睡着了,一点点从浴缸边缘滑下去,呛了两口水,差点溺死。
边咳嗽边爬出浴缸,胡乱拿浴巾擦了下身体,衣服也没穿,径直上了床。盛夏,床品是丝绸薄被,沈宝寅只盖了腹部和髋部,抱着胸口侧着身体闭上眼。
很久他都没睡着,想起傍晚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餐,睁开眼,长长叹了口气。
说实话,比起时时刻刻钟意扮柔弱的丰姗,他其实更烦和稀泥的沈振东。
他一直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极端自私的理想主义者。
在沈振东的想象中,家庭的关系应该是如此:和儿子父慈子孝,和妻子举案齐眉,一家人必然要团圆平安,相亲相爱。
在他婚后,确实也迎来了这样理想的生活,妻子漂亮能干,儿子可爱聪颖,哪个香港男人不羡慕他?
可这样的家庭关系只可能生在亲生父母同亲生孩子之间,不,即使是亲生的父母同孩子,也绝不可能毫无摩擦。沈振东早出晚归,即使休假,要么和朋友打高尔夫,要么海钓,总之参与沈宝寅教育的机会少之又少,最多晚上回家时把沈宝寅抱起来转几圈以显示父子亲昵。
他常常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即使沈宝寅童年时那样乖巧,也把黎梅君气哭过多次。
亲子关系不是套公式,不是死了一个母亲,换一个新的,就能组成一个同样的和睦家庭。
可沈振东意识不到问题,只一味硬生生强迫沈宝寅和丰姗最好像木偶演员往他理想的家庭生活里面套,沈宝寅怎么可能配合,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偏偏沈振东又不擅长处理家庭纷争,但凡家庭成员生让他头疼的矛盾,要么各打五十大板,要么低声下气拿金钱和各种好处搪塞过去,只求天下太平。
而至于这份和平到底是粉饰还是真实,和平之下又藏了多少隐忍不的委屈和痛苦,他全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沈宝寅早就决定不再为沈振东时有时无的父爱和虚伪的关心而伤心,所以他并没惆怅太久就重新闭上眼睡觉。
屋内没拉窗帘,他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月光如水,薄纱似的笼罩在床上,沈宝寅柔韧的腰身在单薄的被子下起伏,他没有普通男人那样的粗关节,两条腿修长而白皙,非常漂亮,又不至于到女人那样太过纤细,膝关节略微屈曲起来,关节面的皮肤是粉红色,睡觉的姿势乖巧得像婴儿。
丰霆是在夜半过来,他与沈宝寅房间只间隔一堵墙,两间房外面都有露台,轻轻一翻就能暗通款曲,当年沈振东是为了培养他们兄弟感情,没料到亲情变奸情。
借着月光,丰霆在床边静静地瞧沈宝寅的睡颜。
丰姗已经很久没与他谈心。
上一次,是在他十三岁时,一个大雨夜。
那晚八点,窗外突然雷声轰鸣,他如往常般拿出家里所有的碗放到屋顶的破洞下,做完这些后,突然看见玄关处有把十二骨的粉色雨伞,想到可能是丰姗早上去上班时没带伞,准备去她上班的化妆品公司接她。
走到二楼的楼梯间时,透过窗户,他不经意看见楼下马路边,丰姗从一辆轿车上走下来,脚步很快,他正要喊“妈妈”
,又看见驾驶座跑下来一个男人,他抓住了丰姗,将伞罩在她头顶,表情为难地说了句什么。
凄风苦雨中,丰姗面色苍白将他的手甩开,转身走进雨里,没走两步,被那个男人从身后拉入怀里。
男人把碍事的伞扔了,朝她说了两句话,边说边举起四根手指,表情严肃,似乎是在做保证。
等到男人说完话,丰姗没再挣扎,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漫天大雨,一道闪电撕破天际,也撕破了丰霆平静清苦的生活。
他是在男人低头吻他母亲的时候转身上楼,把雨伞往沙上一丢,沉默地回了房间。
可能是母子同心,也有可能是丰姗回到家看到了那把随意丢在沙上的伞,几天后,丰姗主动找到他坦陈,说自己目前正在和一个男人拍拖,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有一个儿子,只是比他稍微小一点。
“妈咪很爱他,阿霆,你是怎样想,如果妈咪嫁给他,你就可以上好学校,以后做人上人,以后我们再也不住在屋村,不用在下雨天拿碗接水,不用隔三岔五就修水管修灯泡,我们再也不受苦,我们去住大房子,你知不知道,你本来也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看着丰姗面带羞涩的笑容,丰霆一时没说话。
丰姗说叫他以后再不吃苦,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苦,只觉得妈妈苦。
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单独带着一个幼子生活在鱼龙混杂的旧城区,谁都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苦楚和磨难,但丰霆知道。
屋顶坏了,水管坏了,整个家里就没几件好家具,但丰霆知道不会永远坏,他终有一天会长大,会有出息,会让妈妈扬眉吐气。
他能吃苦,愿意等。
但他不能一厢情愿让丰姗等他长大。丰姗的面前,现在就有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爱丰姗,一如丰姗爱他。
所以即使他不希望家里多出别人,不喜欢那个有豪车的阿叔,不喜欢妈妈口里那个即将与他见面的娇生惯养的弟弟,但他点了头。
“好,我会好好和他们相处。”
时隔十年,他已经长大,丰姗也再看不出当年粗糙磨砺过的痕迹,她的手指保养得像二十岁的少女,戴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说:“儿子,今天,你和沈宝寅走得太近了。他要任性,要变坏,你让他去,为什么要追上去,他不是你的亲弟弟,只要妈妈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就不需要讨好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