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澍在姥爷家待了三天,回来本能要去小春家,被母亲一把扯住,说小春家里正乱,等一切安顿好了再说。然后她去找万清,喊门,门不应;她去找江明珠,明珠奶奶说她刚被接去省里了;她又去找徐佳佳,说她去姥姥家串亲了。
她无处可去,想偷偷去小春家,可还没到她家小区,就被街上的救护车和哭声惊到了。她止步在路口,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万清母亲从小春家出来发现了她,忙把她拉一边,从包里掏出纸给她擦泪。随后载着她一块去医院,万清还在打点滴。
俩人见面,相顾无言。张澍原本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但是好难过好难过呀,只静静地陪着万清坐在一侧输液。
万清母亲在走廊打电话,想托熟识的律师问问,她说小姑娘当天就转去了省医院,抢救了二天没能救回来,她想问这种情况,一般公家怎么谈责任赔偿?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万清母亲点了点头,又简单聊几句挂了。挂完电话轻叹口气,准备回输液厅,见那俩孩子背坐着,一个在低头玩衣角,手背上全是泪珠;一个仰头望着自己的输液瓶,不停地吸鼻涕。
她从包里拿了纸给万清,她避开用力地擤鼻涕,然后又倔犟地望着输液瓶,眼睛憋得通红,就是不肯让泪落下来。她疲惫地在她们身边坐下,不自觉地惋惜,“这傻孩子往常出门都见她佩戴处理器,怎么就那天没戴呢。”
说完察觉不妥,不该在孩子面前提,抬头看看输液瓶,喊护士过来拔针。
护士还没过来,万清先哭得不能自已,她一哭,惹得张澍也痛哭。她心疼地左右抱着她们,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万清去西藏的那一天,只有张澍来火车站送行了。江明珠在省城没回来,徐佳佳在姥姥家也没回来。也自从小春出事后,三个人再未见面,也从未相互打过电话。好像好像她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
至于周景明前一天晚上他倒是来了。他来不是为送行,而是质问她。质问那天小春是不是急着去找她们?质问小春没戴处理器,是不是因为怕打架时弄坏?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万清听着火车轮和铁轨之间发出的哐啷……哐啷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她忘了,她也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
但她无比清楚,他们六个人的友谊随着小春的离开一起消失了。
暑假结束了,秋去冬又来,四个月后又迎来了寒假。
这四个月里大家变化很大。先说周景明,刚开学时张澍在学校里看见他,不理他,她还生气他没去火车站送万清的事。后来想理他了,他又报了冲刺班埋头苦读,好像完全无视自己对他是什么态度。
徐佳佳呢……除了上学就是去舞蹈室,她家人管她更严了。周末去她家找她,她父母也不是很热情,只说再有一两年就高考了,她们也该收收心抓紧时间学习了。张澍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也就很少再去找她了。
江明珠更不用提了。学习上没见多上心,天天泡网吧!周末去找她十回,九回她都在网吧。她劝她不能再玩了,她还很不耐烦。
至于万清,她坚持每周都给她qq留言,而她一条也没回。万清父亲说她们那个区信号不好还是没网来着?打电话都要去很远的地方。语气颇有后悔之意,在那种条件下学习,怎么能学好呢?
这天她从江明珠家里出来郁郁寡欢,她想到了小春,想到了六个人的快乐往昔。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但大家就是在渐行渐远,而她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她特别难过,这种难过是远超出她这个年龄该承受的、瞬间迸发出来的一股沧桑感。好像他们六个人在一起,遥远到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外面飘着雪,可她不想回家,她好像陷入了那种对一切无望的情绪里。她做梦从来没梦见过小春,但她会频频地想到她,想到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一蹦一跳,想到她那么那么好,但怎么就毫无防备地、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这难道就是老师所说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吗?
她好难过,她不懂该怎么消解这种难过,只能沿着街道漫无目地走。正走着被人拍了一下肩,她吓一跳猛回头,见是母亲随口就抱怨了两句。
母亲说刚下公交就看见她了,喊了她好几声都不应,又玩笑她在想什么国家大事呢?说着把落在她头发上的雪轻轻掸掉,把她羽绒服上的帽子给扣头上。不知为何,张澍忽然就鼻酸,特别委屈地说了他们几个之间的变化,说他们四个同校不同班,有时候课间碰见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没了以前的亲密无间和畅所欲言。
母亲安静地听她说,陪她沿着街慢慢地散步。张澍说了很多,越说越多,也越说越难过和语无伦次。她反反复复提及小春离开前的快乐,和她离开后所带给大家的伤害。她说她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她一直在前行一直在前行,也不知去哪儿,也没有方向。梦境里的那条路和建筑她都特别熟悉,是她们六个上小学时、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五个不见了。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那边明珠奶奶顶着大雪一家家网吧找江明珠,路上雪滑差点摔一跤,好在被人及时搀住了。她找着骂着,回家就给你老子打电话,不学好让他回来收拾你。连找三家网吧,找不动了才回家。到家看见她坐在餐桌前泡方便面,气不打一处来,端着碗就把泡面给倒了。江明珠什么也不说,拉开椅子就回卧室反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