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不懂‘等待’的含义?”
她本想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可她不太能做得到,在说的过程中,她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越捏越紧。
“给我说说,行吗?”
珠玉松开手,然后转过身子,将手心按在他的心口,“等待就是,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等待就是,骗一骗自己的心,告诉它不要怕。如果你真的很害怕,只要想着,我正在等待,而非坐以待毙,转机也许就快来了,千万不要中途放弃呀,我相信我最终会得救的。
就是这样渺小又微不足道的东西,你不去管它,它也不会来打搅你。你为什么,要骗人呢?”
柳斯昭按住停留在他心口的那只手,那只手比他的手小很多,手心和指腹都生着茧,那是亲手劳作留下的痕迹。
“孙子山原本是属于我爸的山,我不能再把山买回去,但我说我会尽力,是句真话。”
“我从来没指望过一个救世主从天而降,拯救我们全家的命运,我对你也没有这种期待,从头到尾都没有过。
很久前我就想好了,我要尽全力还这份债务,冬天过去后,我会回加拿大,把爸爸给我买的房子卖掉,还有我那辆奔驰车,我全都不要了。哪怕这一辈子,这一生,我都在精卫填海似的只忙活这一件事,以至于不得不放弃其他的一切,也没关系。我早就决定好了。
所以,你不要以这种救世主的语气跟我说话,更别说你想帮我们。”
她抽回手,目光放到窗外。
“盛珠玉,你非得这么有骨气吗?”
柳斯昭凝视着她抿住嘴唇的侧颜,她的下颌线条清晰,轮廓优美,像冷冷的刀锋。
“非得。”
“你这一辈子,应该好好生活,吃一日三餐,过一年四季,而不是作为罗马帝国的殉道者,一生都奉献给苦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不得不走这条路。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不寄希望于别人,我也不会离开我爸爸。仅此而已。”
柳斯昭直到这一刻,才确定盛珠玉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裘马轻狂的富家子,他们能够轻易地损害别人的生活,抑或损害自己的生活,放弃、厌烦、不爱、糟践,这些顺应喜恶、卸去力气的贬义词,实际上是最容易做到的。
可有一种人,哪怕战线已经全面溃败,了望台早已倒塌成了废墟,覆灭的命运在顷刻之间即将到来,她驻守在那里不肯离开,发誓要将都城再次建立起来。
这才是真的疯子,盛珠玉疯得让他哑口无言。
雨天
人们是从初秋开始移除的果园。占据了一小片山林的果园被围在一片方形的栅栏里,建造之初,人们想用栅栏来防山林中的动物。偶尔路过的山民若是口渴了,和看园子的人要两个果子也是常事。
这圈栅栏挡住了卡车的路,是最先被拆除的一道防线。
果园里的树作为能结果的成树,卖价尚可,工人挖树的时候都非常小心,树根不能损坏,这样果树挪到新的土地里,还会继续生长起来。
整个园子的果树大约需要十来天来能挖完,趁着雨水季节没来,珠玉想要抓紧时间。
工头看着管事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直在给她推销一种新型机器,只要五千多块,挖起土来又快又好,能把工期缩短一半。
盛文斌本来不想挖树卖树,他觉得不着急,把果园拆了就跟自己抄自己的家似的,多不吉利,现在大兴土木的干什么呢?
等工头给他发微信说机器的好处,他又动了心思,这玩意儿听上去确实不错。
这就是她爸的德行,一时一个主意,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
珠玉没有完全拒绝工头的推销,只是说考虑考虑,你们先挖。她肯定是不想买的,但也不想跟人没完没了地扯皮。
铲子沿着果树根部一圈挖下去,两三个人合力,要费大半天功夫,完全挖出来后,拿布把根须包扎好,扛到卡车上摞起来。
收购树木的果木商人都联系好了,按照那边给的价目表来,满打满算果树全都卖掉,再减去人工费,到手也就十几万块钱。
这点钱拿来不知道能补哪里的窟窿,但有十几万总比没有好。
卡车雇了两辆,一车的树满了,就往山下开,果木商人的基地在隔壁区,不算远,大约一个小时能到。
有二十个工人在这里干活,到了中午,三嬢嬢送了二十份盒饭上来。给珠玉的是她亲自做的饭菜,放在保温盒里,上层是饭菜,下层都是蹄花汤。
珠玉同别人一样,直接坐在树底下的阴凉处吃饭。
“姑娘家家的,风吹日晒地干活,明明读过那么高的书,怎么能干这些事都怪你爸爸。”
三嬢嬢看着珠玉的脸,刚回来的时候白生生的,现在明显晒黑了,皮肤变成了浅浅的麦色。
“我不累,也不嫌晒。”
她往嘴里扒拉饭菜。
哪有让女儿风里来雨里去地干活,自己舒舒服服躲起来的?三嬢嬢很埋怨盛文斌这一点。
但她不知道,珠玉就希望爸爸别来,他来一趟,就要指手画脚一趟,说一大堆不沾边的话,和工人唠个没完,纯粹拖累工作进度。
按照约定,工人们干到五点结束,果园人来人往一整个下午,人骤然走了,这里忽然空了下来。树木也少了一些。
珠玉在工人离开之后,在果园又坐了一会儿。他们原本招呼她一起坐大卡车下山,珠玉摆摆手婉拒了。
她拿起散落在地上的铁锹,试探着挖了一把土,是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