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渡淡然开口:“都啰耶,你搞清楚一件事。今日我来不是折磨你的,却也不是听你来折辱我的。”
光渡注视他的双眼毫无波澜,是一片如古井般无悲无喜的淡漠。
那种平静,都啰耶很难理解,柔和却磅礴有力,他又完全找不到一点说谎的痕迹。
事情完全脱离预期。
都啰耶有些不知所措。
光渡情绪稳定地说:“都啰耶,你已经在最糟糕的处境了,这个时候,你如果还想活下去,就该冷静下来,寻找一切可能合作的盟友。”
“激怒我,我也不会杀掉你。”
光渡说,“看清楚,我是不是你的敌人。”
都啰耶抿了抿干裂的唇。
他在军中见多了血性汉子,打骂说笑间一拳头挥过去,却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连被骂也不生气。
摄人夺目的容貌,一身矜贵文气,却不孱弱,反而有种水聚泽川的柔韧和厚度。
再用一两句话,就能让他再也没法说出难听的话,都啰耶甚至都情不自禁地平静下来,想多听听他说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
都啰耶心中挣扎,“呸,你这是……这是先打一顿,再给个糖哄,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你们都是狗皇帝的人,都是一伙的,先让那个虚陇折磨我,你再巴巴过来做好人?”
光渡点点头,“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警觉,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无论你有什么秘密,都不要和我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都啰耶再次沉默下来。
光渡的每一个回应,都不在都啰耶的意料之内。
那个光渡提来的木制食盒,在杌凳之上已经放了许久。
见都啰耶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光渡才揭盖摆开。
那盒子里真的装了食物,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
温暖的气味从食盒中散出,让都啰耶在这肮脏潮湿的角落,再一次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光渡声音很轻:“我想在你死前,请你喝一碗马奶酒。”
都啰耶刚刚强撑出来的锐气,像是雨雾一样散去。
他已经明白,这可能是他短暂的人生中,最后一个拥有尊严的时刻。
光渡斟了酒,亲手敬他一碗,“我知道,西风军宴庆时,亦或者送别故人时,李元阙就会在军中分发马奶酒,你们在他军中的人,都忘不掉这个味道。如今你沦落于此,我能为你做的事不多。”
——他的敌人敬了他一碗酒。
虽然都啰耶依然不知道光渡想干什么,但他已经无法抗拒这最后的温暖。
光渡淡淡强调道:“什么都别对我说,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况且,对于我来说,麻烦能少一些,未尝不是好事。”
都啰耶强笑道:“酒里面下-毒了么?那我谢谢你了。”
他这句话没有讽刺的语气,在这处地牢里,死了比活着更舒坦,他是真的期盼能借此机会解脱,一了百了。
光渡微微叹了口气,“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你是陛下亲自过问的人,我还不敢就这样拎着食盒,大摇大摆走进你的牢房,把你毒-死。虽然对你来说,这样才是解脱。”
都啰耶肿胀的断指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光渡见他已经拿不住酒碗,便亲自端到了他唇下。
都啰耶低头喝酒,不由得一阵神识恍惚。
是失血过多了么?
在光渡靠近的时候,他仿佛闻到光渡衣袖间带起的冷香,像是贺兰山山雪在风中的味道。
好清爽。
过去的人生里,都啰耶曾无数次策马奔腾于贺兰山下。
贺兰山巅的雪在晴朗的阳光下,就会散发出这种冰冷而清爽的气息,足以驱散旅人一路奔波的疲惫烦闷。
往事如云烟飘散。
就连这股清凛的雪香,都被蒸腾的酒香热气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