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靖国公侯百川与当今圣上是过命之交,情同手足,因此圣上对自幼丧父的小誉风一直颇多关照。此回一去三年方归,当长辈的少不得要多叙两句家常,昨日召见时,宣帝体谅他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听完汇报并未多留他,待歇息过了,今儿才早早宣他进宫说话。
宣帝生性仁厚,待亲近的小辈更是不必说,问了侯誉风在边关过得如何,又跟他絮絮叨叨交代了好些话,一不留神便拖过了巳时,于是又留他在宫里用午膳。
侯誉风知他是好意,从善如流应了好。
上辈子虽为其子宋涣所害,但那都是宣帝仙逝后的事了,平心而论,这位长辈在世时待他已是极好。至今犹记,八岁那年父亲战殁,他跪在埋棺的坟前不肯走,谁劝都不管用,日晒雨淋,水米不进,硬生生守了三日,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侧。是宣帝,亲手将他抱上马车,从京郊一路送回京城内,带进宫派太医救治,不分昼夜,守到他醒来为止。
此事不过是微末一角,三年前重生回来,他也已然十一岁,不曾重历,但过往细节依旧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宫中膳食自是国公府比不上的,加上宣帝怕边关贫瘠,这孩子去了就没吃过几口好的,于是摆了满桌的八珍玉食,但侯誉风行军十数年,早已是吃惯了苦的人,如往常跟大伙儿吃行军饭似的,裹完腹便要起身告辞。
宣帝并未多留,反正人才刚回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远的,挥挥手便放人了。
侯誉风谢恩告退,因着心里有事惦记着,一出紫宸殿便直奔宫门而去。
“侯大哥!”
岂料身后陡然一声喊,声量大得他想装听不见都难,而且这声音……
侯誉风在心里冷笑,几乎瞬间便认出来者何人,回身垂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果然,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截杏黄色四龙纹的袍角,彰显了着衣之人的尊贵身份。
“侯大哥快快请起。”
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托住了他的小臂,将他虚扶起来,也叫他对上了那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痛恨的脸。
有一瞬,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所幸抓了个空。
宫中有规,非皇上特许,臣民进宫皆不得佩剑。
“此处又无外人,侯大哥莫要在意那些虚礼了。”
此时的太子宋涣不过十岁,面容清秀,眉目温和,带笑的嘴里说着体贴人的话。
可侯誉风看了他那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只觉得讽刺无比——
当年这人下密旨要杀他时,大概,也像这样笑着的吧。
“不敢。”
他垂首,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语气冷淡。
“哎,”
太子却似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依旧微微笑着,“侯大哥还是老样子,半分未变。”
这话听起来很有几分感慨,但不等听者仔细琢磨,很快又接上话了:“不知侯大哥此次回京,打算逗留多久?”
“……听凭皇上旨意。”
“唔,那父皇应该不会太快让你走的。”
宋涣没少见自家父皇念叨他,点了点头,继续道,“许久未见,我心里也甚是记挂,若侯大哥得空的话,不如到我宫里一聚?”
太子所居宫殿坐落于紫宸殿以东,相距此处不远,走半刻钟便能到了,这会儿时辰尚早,叙几句旧也耽搁不了多久,宋涣自觉这邀请提得合情合理,无任何不妥,安心等着侯誉风的回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