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儿看了她一眼,“过来吧!”
沈拙从里面出来,跨过廊庑,踩着雪走了过去,站在太子边上,“殿下……”
“你也是从战场上走了一圈的人,长久的注视一个人……这是很危险的。”
曜哥儿抬手选了一把弓箭递过去,“试试?”
沈拙接过来,拿着箭簇,对准太子射过的靶子,一箭射出去,箭簇紧贴着太子之前箭,也正中靶心。
曜哥儿嘴角勾了勾,再射一箭。
沈拙立马跟上,也射了一箭出去。
曜哥儿取了箭簇慢慢的磨着,没急着射下一箭。而是说着刚才的事,“她是臣下,是朝廷应征来的女官,是真的去了战争的前沿,立下过功劳的人。她跟朝中的其他官员一样,没有差别。
君臣之间,贵在交心。我不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欺骗于她,更不能在不涉及底线的事上用手段去糊弄她。她有什么想法告知于我,不管对错,这做法不是错的;我若有什么想法却不说出来,老叫人去猜,那一定是我错了。”
沈拙鼻子一酸,侧脸去看太子。他垂着眼睑,好似只专注于手中的箭簇。
他这是在解释刚才的事吗?
他这是在教自己吗?
沈拙就问说,“那她……若是觉得颜面有损,辞官呢?”
“我尊重,也会答应。”
曜哥儿转身又瞄准了箭靶子,“你之前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个时候女官辞官必然带来满朝非议。但不能因为怕引起那样的问题,就叫前面出这样的问题。朝廷本来就是一个问题套着问题的地方,坐在上面的人只能去做正确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会带来后果,也不能犹豫和退缩。做正确的事,这是为君者的本分;解决因为各种决定带来的后果,这是为君者的能力。”
说完,一箭射出去,震得靶子微微震颤。
这震颤像是震颤到了沈拙的心里,叫她的心跟着抖了抖。她也举起了弓箭,瞄准了,“我懂了……”
手放了箭出去,依旧稳稳当当,“是我想错了。”
曜哥儿嘴角勾了勾,“不是你错了,而是位置决定了想法。”
沈拙放下弓箭,手微微有些抖,她假装活动手臂,这才问说,“殿下……跟她是怎么说的?”
曜哥儿便一字一句学了,“……她是个聪明人,话不用说透,她自是懂的。”
沈拙满脑子却都是:孤已有心仪之人……孤终生只娶一妻……男女之情,需得从心,心之所即安然……
她想到之前太子说:孤知道此生只娶一妻就足够了!你觉得一夫一妻才是女子所求。
其实现在去回想,太子今儿说了这么多话,跟自己的话里,只有一处自称孤。其他的时候他都在说‘我’。
孤知道此生只娶一妻!孤,是以太子之身给予的承诺。
而其他时候从不称‘孤’,是在说……有伴儿的时候并不孤么?
她抬眼想说点什么,却听太子说,“时间不早了,叫人送你出宫吧。”
然后就这么被送出宫了。
回营房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见多了世情,就明白男人说不在乎女子容貌的话,都是假话。
而镜中的自己,与美无关。
就像是高滔滔跟太子说的,少年能慕艾,女子亦怀春。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
自己是人,是个正常的人,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焉能没有偷偷喜欢的人。
可是‘想’和‘要’之间隔得太远了。
想,是可以自己做梦。
要,那得先对着镜子照照自己吧。
正思量呢,有人敲门。她赶紧起身,应了一声,“来了。”
从内室出去,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高滔滔。
她只愣了一下就赶紧道:“快进来,风大。”
高滔滔进来了,瞥了一眼这屋里。除了书堆满了之外,别的一点也没有多出什么来。
沈拙把炉子上的姜茶拎起来,“喝一杯吧,怪冷的。”
高滔滔顺势坐下,接了杯子。近距离的去看,其实沈拙的眼睛长的很好看,鼻子、唇形都好,只是养的太糙了一些。
她接过来,垂下眼睑,“我是来跟你辞别的。”
沈拙愣了一下,坐回主位,“为何?”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想做太子妃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沈拙就说,“天下女子想做太子妃的人多了,你是唯一一个敢的。其实,我最羡慕也最敬佩你这一点。你想了,便敢干,不管成败,顾虑极少……”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看我笑话的人极多。”
“你在乎吗?你真的在乎吗?笑话我们的人从来不会少!面上恭敬背后嘀咕……打从我们踏出这一步开始,就该知道,这种非议会一直伴随着我们。可我又觉得很了不起,因为这种非议不止在我们有生之年会伴随着我们,便是在我们死后,史册上会留下我们的名字。”
沈拙说着,自己都笑了,而后又说:“不管谁做太子妃,她的名字都不会独独以后妃的身份出现在史书上。战将、朝臣,许是忠臣传,许是奸佞传……你若是现在走了,那将来史家给我做传,篇幅得是八百字。而你,百字而已。”
高滔滔满脸复杂的看沈拙,“你真不懂吗?太子没的选了,你……是他选定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