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呆滞的点点头,“我知道。”
他终于想通一件事。
以前每次夜晚经过贺桤家的小区,他都会觉得奇奇怪怪的别扭,如今才明白是哪里别扭——那一整栋楼,永远只有贺桤一家亮着灯。
甚至连整个小区鲜少见人,他去过贺桤家那么多次,也只碰到过一次金喜阿姨。
——所以贺桤每天都要在那个生过杀人放火分尸的房子里面生活、入睡。
方承起身,跺了跺麻的脚,“谢谢高老师。”
高媛揉着眉心,再次叹气,“以前我认为你跟贺桤是好朋友,能帮他走出困境融入集体,才放任你接近他,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对是错了。我总是做这种事,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孕妇的性格太敏感,方承拿起试卷,扬起一个笑,“高老师,怀孕了就别操心太多,反正您下学期就不干了,到时候就算我学习倒数第一,也赖不着您头上。”
“呸!我是只休假,才不是不干了!”
她恢复了些精神,摆摆手,“滚滚滚,期末考试前有次家长会,我好好跟你家长唠唠。”
方承嘿嘿一笑,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然而一出办公室,无论是高媛还是方承,笑容都霎时消失不见。
高媛摸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电脑上方承的理科排名,愁眉不展的趴在桌上小声抽泣起来。
似乎是宝宝感受到了妈妈的难过,隔着几千公里召唤了老爸,桌上的手机很快震动起来。
高媛接起电话,哭腔鼻音浓重:“喂?”
“宝宝!你在哭吗?宝宝你怎么了!”
另一头的男声骤然急促起来,“是不是又不开心了?都怪我没照顾好你!等我回家你就打我几拳好不好?!”
高媛抽出张纸巾擦了擦脸,嘟着嘴巴:“谁要打你了,我只是饿了而已。”
“办公室有吃的吧?”
“有。”
“那就好嘿嘿,对了,八月份顾昱程他们要补婚礼,你要不要来?”
她有些为难的样子:“我去不好吧,毕竟是你们的老师,会不会不自在?”
电话那头嚣张道:“你尽管来!他们敢说一句不是,我就把他们揍成团儿给儿子当球耍!”
高媛低低的嗯了一声,嘴角噙着暖洋洋的笑,“知道啦,去就是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买礼服。”
“好嘞,等哥哥回来好好疼你!”
……
相比高媛被爱情滋润,方承就显得萧瑟多了。
满腹心事的回了班,刚坐到座位上就好打了上课铃。
贺桤合上那本看了半个学期的c语言,翻出历史书立在桌上。伴着历史老师的前情回顾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前段时间的跑步有了效果,还是曾经注射进他身体的激素终于被代谢掉,贺桤最近清瘦了些,肩膀薄了,下颌线也清晰了,让他的清冷气质更加突出,黑着脸的时候也更唬人了。
贺桤在课堂上的睡眠质量非常好,面容平静呼吸匀称,眼下常年沉积的青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挥它彰显主人少眠的作用——平日里多被贺桤用来增加瞪人时的恐怖程度了。
方承看着他的寸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里被贺桤假装剃了个便便,实际上是一颗星星,而且被上面略长的头改的严严实实,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但指腹却能将星星的轮廓摸得清清楚楚。
臭贺桤,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方承仗着对方闭着眼睛熟睡,朝他吐舌头扮鬼脸,甚至大着胆子在他手背上画了坨粑粑,直到接收到讲台上老师警告的眼神才偃旗息鼓。
气消了,高媛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又开始在他脑海中回放。
方承似乎坠入一个黑洞,空间扭曲的旋涡将他整个人吸入,知道整个人被淹没,到了黑洞的尽头。
那里是无尽的火海,灼人的热流炙烤着他的皮肤,滚烫的空气变得扭曲,祸害的中央躺着个十三四岁的、被绳子捆成一根蚯蚓的男孩。
男孩尖声惊叫着,恐惧的向后缩,后背却突然撞上个什么东西,回头一看,竟然是已经被制成了一根人彘的女人。
女人朝着他的方向笑,但并不是朝他笑,而是对着他身后的火焰,她期待着降临的火神来结束她煎熬的生命。
而这扭曲的一切,都被那只弱小的、无助的小兽看在了眼里。
火焰终会袭来,高温熔断了绑着男孩的细绳,他挣扎着从窗户逃了出去,或许还摔了一跤,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女人的血迹留在了墙角的一块石头下。
而后拼了命的,奔向那个曾经唯一为自己带来庇护的地方——一个黑暗、闭塞、能将人化为虚无的角落。
……
脑海中的一个个点,连成了一条线,让方承拼凑出了他想象中的真相。
他不知道贺桤真正经历的是不是这样,但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他的心脏像被大火炙烤过一样蜷缩疼痛。
这样的贺桤,对人间惧怕着的贺桤,对抗着自己的死志的贺桤,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的贺桤……创造了落羽,创造了所有玩家梦寐以求的天堂,最后用了一年时间来确认:原来世间最美好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啊——
他终于堕入了虚无。
方承将没有给溢出眼眶的眼泪接触脸颊的机会,直接用手臂将泪腺堵了个严实,所有液体被粗糙的校服布料吸走,留给他的只剩一颗在炙烤中滋滋作响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