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道:“你的气质本来就很特别,牡丹馆的人对你好也不是全看脸,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这样下去会变成万人迷的,在别的小说里就会被酱酱酿酿、被好多人翻过来覆过去地弄哭……多么可怕。”
谢玟沉默半晌,略带不解地思考了片刻,他真的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什么特别:“需要改么。”
童童仰着头吐了口气,挥了挥手:“你要是会改早就改了,问题是你自己都意识不到,你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且我估计小十一目前只是单纯对你有点好感……放心放心。”
————
根本放心不起来。
洛都漫天飘雪,雪白覆盖了街头巷陌。不久前刚刚离开牡丹馆青玉楼的暗卫,此刻正在一处极昏暗的阴影里,他被传书召回,半跪在灯烛照不到的地方,身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烛光之下,南巡至洛都的天子尊驾落脚在隐蔽而简陋的此处。萧玄谦便装出行,此刻身侧只有郭谨一人。十一的目光只能见到帝王衣角银蓝色的纹路,他听到天子沉郁的声音。
“帝师就住在那里吗?”
这简陋隔间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一打开窗,就正对着青玉楼的第三层,也就是谢玟的居所。红瓦覆雪,如同鲜嫩的胭脂上落了一吻,雪花随着风向飘拂着吹来,如烟如雾。
冷空气流入室内,其实是寒冷彻骨的。但萧玄谦毫无反应,他似乎在这样冰冷的空气中更能够呼吸一些,他望着那截楼宇——看上去有些旧了,既不敞亮、也不奢华,实在配不上他的怀玉。
只是那座偌大的紫微宫,还不如眼前的小楼让怀玉觉得自在。萧玄谦经过洛都时,心里想着只看一眼、远远地看一眼他住在哪里,就已经心满意足、可以暂缓心口炽痛,可真的看到了,又渴望再近一点,如果能看到对方的背影……他被折磨煎熬到几乎断裂、每日都在头痛与梦魇间徘徊的精神,似乎也能再一次爬起来忍受下去。
人总是贪欲不足的。
十一半跪俯,答道:“谢大人一切都好,病情也见好转。”
这其实是个他期望的回答,萧玄谦闭上眼,沉默而悠长地缓了口气,觉得那颗攥着自己心脏的手终于松懈下来一些。
“你觉得……”
萧玄谦问,“他愿意看到朕吗?”
十一盯着眼前烛火晃动的影子,他不善于管理表情,面具下的神色有一丝挣扎和如实回答的抗拒,他抬起头道:“……恐怕,陛下不想听到臣的建议。”
卷着雪花的风迎面吹来,将桌上点着的小烛忽地一下灌灭,于是只剩下簌簌的冷意与桌案上焦干的灯台。
暗卫没有回答,但却又已经将答案告诉了萧玄谦。皇帝的神色愈沉凝压抑,一旁的郭谨看得心惊胆战——陛下在外虽然阴晴不定,但还能绷得住做一个看上去贤明的圣君,但只有亲身侍奉的内官们,才知晓他的喜怒无常已经到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极端地步,这一个月来,陛下至少有三次失控,他的自毁倾向鲜明得令人恐惧。
陛下临行前出入张府、跟老太医见面时的那一天,是他最为平静的一日,但那之后他似乎被锁在一处困境里,明明已经被指明了道路,却无法做到……十年前那个孤僻寡言的九皇子,似乎已彻底消亡在他挖断手指的暴雨天里,无论他再怎么寻觅,除了老师以外的记忆都只剩下不完整的碎片与彻骨的哀痛。
十一逐渐被萧玄谦身上的蔓延来的压迫感逼得紧咬牙关,他甚至怀疑下一刻陛下就会抽出郭大监身侧的那把刀,反手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只因为他说了陛下不爱听的话,但过了许久,这股压力一下子消失,君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声音低沉:“你回去,把他保护好。”
“是。”
得到允准的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角落,如此一流的轻功,让同样是习武之人的郭谨都眯起了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离开的。内廷宦官、紫微近卫,密牢,以及天家暗卫,这四个机构互不统属,而又有互相监督牵制的职责,但暗卫人数太少,他们其实都没跟这部分组织见过几面。
郭谨适时低头,道:“陛下,诸事未毕,南疆那边……”
其实并没有那么急,他是为了给陛下找一个离开的借口。而萧玄谦敲击桌案的手忽然停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呼啸的冷风刮痛面目,可再执着地凝望过去,那栋楼宇仍旧那么遥远。
“陛下……”
“我可以去吗?”
他自言自语地问,“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郭谨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他的呼吸声都停滞了几息,随后才好似放弃般叹了口气,道:“洛都有最好的美酒杜康,牡丹馆有最好的陈年女儿红。”
陈年女儿红。
他似乎找到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又仿佛找到一根求生的稻草。
萧玄谦转过了身,他抬起手覆盖住了不能迎风吹的眼睛,如此冷冽的气息环绕四周,他却仿佛眼珠滚烫起来,泛着异常的热。皇帝收敛了一下周身沉浓可怖的阴郁感,他想尽量像个正常无害的人。
郭谨陪同陛下靠近牡丹馆,南巡的大部分官员和陪驾其实都不在这里,他们属于微服出行,他在外只管陛下称作公子。
牡丹馆白日里门庭冷清,但因这里常来常往的人非富即贵,虽然冷清,却不至于寂寥。萧玄谦跨进门槛时,接应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去准备热茶和美酒,靴子踩在厚而绵密的雪地里,泛起吱嘎吱嘎的响声,廊下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追逐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