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很快,小九直接问:“你在哪呢?我没看到你啊。”
这时两束光从身侧的马路对面袭来,他开了双闪。
“看到了看到了。”
见车门似乎有动静,赶紧说,“你不用下来,我走过去。”
孙锡在电话嗯了声,低声说:“路有点滑。”
余九琪看看脚下,积雪没铲干净,已经冻结实了,便放慢了脚步。
一扭头,又看到十字路口那里远远有个简易招牌灯箱,是一家营业的小超市,边磨磨蹭蹭走,边皱眉小声问他:“你晚上吃饭了吗?”
孙锡说:“我吃过了。”
“那想吃点别的吗?”
“零食我车里有。”
“喝的呢?买点水吗?”
“我车里有水。”
余九琪蓦地缓了缓步,支吾了一下:“那……”
“都有。”
像是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强调了句,“我都准备了。”
小九静静呼了口气,细细白雾弥漫在冷空气里,嘶嘶而散,眼睛垂落在积了雪的地面,慢吞吞避开有摔倒风险的地方,脚步平稳,可整个脏腑里都颠三倒四的凌乱。
不能说是怂了吧,多少有些怯场。
而且余九琪有个没出息的毛病,每次遇到怯场的事胃都酸胀难受,倒不严重,要是能有瓶苏打水就好了,可她已经走到了孙锡的车旁,打开后车门心一横上去了。
也就刚坐稳,驾驶座穿着件粗针黑毛衣的人转个身,递过来个什么东西:“这给你。”
小九一看,是一小瓶柠檬味无汽苏打水,忽地想起,喝苏打水来中和胃酸的办法还是他教的。
抬眼往上,见他气色明显比昨晚好,头发打理得利落得当,似乎刮了胡子,散过来的还是那股雨后森林般的淡香,眸光微敛在她脸上,仔细辨别的话,平日里那锋利眼神此刻柔淡许多,甚至当他再次晃晃手腕递过来那瓶水时,嘴角轻抿,下巴跟着点了点,极有耐心,像是哄着即将下锅烹煮的猎物最后饱餐一顿放松一下。
余九琪没来由懊恼,明明是她的主场,她才是出题判题的考官,怎么有一种被学渣压中题后反客为主的憋闷。
她爽快接过苏打水,说了句谢谢,拉下羽绒拉链,脱掉,随手扔在一边,漫不经心瞟他一眼:“你不过来吗?不到后面来吗?”
然后看了眼手机:“我妈跟小富总去看电影了,九点多就结束,抓紧时间吧,也就一个小时了。”
孙锡错愕了一瞬,手凭空停了停,再落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曲着搭在椅背,看她一眼,转身开门下车。
车门嘭地声闷响,在他还没有钻进来前,很短时间内余九琪快速做了个微不可察的深呼吸,压制不住的心慌让她开始怀疑这个事最初的动机和目的是否纯粹。
这个念头一闪,瞬间刺的浑身涨麻,以至于听觉都失了敏锐,手机在包里唱了半首《疯狂动物城》主题曲,她才听到。
准确说是孙锡先听到的,他裹着股凛冽的淡香一钻进后座,就瞅了眼她的包,说你手机响了。小九拿出来一看,两眼一黑,还是那个缠着她掰扯了几乎一整天的养牛大爷。
秉承着商贷业务员随时随地无条件服务客户的隐形工作要求,小九冲孙锡举跟手指竖在唇前,恳切地睁圆眼睛看看他,意思我接个电话你先别吱声,一会就完事。
孙锡懒散地靠在临窗椅背,长腿曲起朝向她那侧,安静等着,以为就是个不合时宜的骚扰电话,没想到她一接起来,就激昂聒噪地聊了半个多小时。
一开始他还是极有耐心的。
虽然不了解他们所谓的商贷项目具体怎么回事,可也听得懂矛盾点在哪。无非是那位大嗓门的养牛专业户想尽快拿到钱,余九琪却认为他抵押资质不足,暂时只能批一半的额度,本来几句话的事,对方突然威胁不行的话换家银行,小九就怂了,从包里拿出些资料表格来一一跟他核对讲道理。
孙锡离得近,留心瞅了几眼她的工作文件,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签字笔标出不同重点,旁边字迹娟秀地做了些笔记。她两指捏着手机,弓着背坐着,大部分时间在聆听,偶尔态度和气地解释两句,看似耐心,可眼底的无奈疲惫一览无余,甚至在对方咆哮起来时,她低着头,拿笔在纸上画着一个一个简笔画来舒缓情绪。
小幅度倾身过去,孙锡看仔细了,看到她画的是一朵一朵的四叶草,互相堆积,叠加,不一会就密密麻麻混成一片,本来可爱清新寓意吉利的图案,变得越来越暴躁恐怖。
而后看着她已然失了神采的侧颜,不知怎么,忽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明媚的春天。
那是余九琪大四的下学期,她正在一家跨国4a广告公司实习,第一次带着小团队去甲方公司参加提案会。
孙锡记得那天上午阳光特别好,难得路况也通畅,前一天余九琪住在他家,他早早起来弄了早餐,吃完就开车把小九送到国贸三期,陪她走到甲方大楼楼下,像送即将进入高考考场的家长一样,拿出准备好的苏打水和巧克力,递给她。
当时余九琪穿着套米色休闲套装,松弛阔腿裤和利落小西装,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站在黑蓝剔透的摩天大楼下,吃着喝着孙锡喂过来的一切,嘴里鼓鼓的看着远方一线白云,淡妆勾勒下的杏眼瞪得圆圆的。
又把手轻巧递到他面前,问:“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孙锡揉着她的手给她放松,刚想安慰她别紧张。
“怎么可能呢!”
她突然又振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