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时并未多想,她和所有人都以为夫人只是因为生气所以才会搬到庄子,只要家中有人来请,她便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可现在看,显然不是这样的情形。
她在夫人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生气和不甘的痕迹,只有解脱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既让她觉得奇怪,又不知道这满腹的话该从何说起。
“尝尝这个梅子小排。”
思绪万千间,许氏看到兰因给她夹了一块梅子小排,还未开口便已听人说,“我记得你素来是喜欢吃这些甜食的。”
短短一句话就让许氏心下微暖。
她祖籍是在苏州,只是来了汴京后便很少吃。
寄人篱下总是不好受的,连喜好也全不由自己来。孙氏虽是她的姨母,但她母亲只是庶出,姨母能留下她已是开了恩德,又岂会去记她的喜好?许氏记得上次也是在夫人的屋子,因为多用了两块糖醋里脊,自此之后夫人便吩咐厨房每日给她准备几道苏浙小菜。
夫人是好人。
即使她曾因为萧业屡次冒犯她冲撞她,她也从来不曾同她置过气。
看着面前这张雅静的脸,许氏忽然想起她生产那日,女人生子仿佛一脚踏进鬼门关,那个时候她深爱萧业期盼着他能来看她,可萧业却只是在知道后点了点头,嘱咐稳婆照看便去办他的公务了,反倒是她一向忌惮的兰因在危难关头不顾产房血污冲撞,亲自来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说,“活下来,你的孩子只能你自己来护,难道你想让他出生就没有娘吗?”
其实许氏知道兰因是骗她的。
便是没了她这个亲娘,有兰因在,她的儿子也不会没有人保护。
她是个好人,一直都是。
他们这些人为何会在兰因走后如此念念不忘,不仅仅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能庇护他们的夫人,更因为他们都曾受过她的照拂。
她以真心待人,才有如今的良缘。
许氏记得生产之后,她曾靠在床上问过兰因,“夫人不怨妾身吗?”
她是姨母做主抬给世子的。
那个时候姨母还没那么喜欢夫人,因她无孕,即使她有一身功劳也全成了过错。
没有女人会希望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从未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可那个时候夫人是怎么回答她的?她手里握着一碗鸡汤,一点点喂给她,垂着鸦羽般的睫毛说着,“这世上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何况女人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已是不易,又何必太过苛责。”
她觉得兰因傻,想嘲笑她,却又忍不住想哭。
从来没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从七岁起没了爹娘的庇佑后便失去了一切可以骄傲的资格,她在萧家虽是表小姐却从小就要伺候孙氏,洗脸梳头、穿衣打扮,既是为了能够在萧业身边有一席之地,也是为了自己能在萧家过得容易些。
那日她看着顾兰因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自那日开始,她便再未使手段去找过萧业,安安分分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样过了大半年,她与萧业的感情倒是越来越淡,与兰因反而越来越投契。
……
旧日记忆在眼前转瞬而过。
许氏垂下浓密的羽睫,她看着碗中的那一块梅子小排,就着米饭一点点咽入喉中,甜意在齿间流窜开,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来。
“府里的人都记挂着您,知晓我来找您都托我给您带话,请您早些回去。”
她看着兰因说。
顾兰因听到这话,笑了笑。
她低着头,用梅花汤勺拌开碗中泡饭,兰因尾指上翘,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怕是得让他们失望了。”
说完见对面女子只看着她沉默却不说话,她笑问,“不劝了?”
“劝了,您会听吗?”
许氏问她。
顾兰因笑着摇了摇头。
“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许氏瞥她一眼,说着竟也不再看她,低头吃饭夹菜,比起先前,她此时的神情和动作都变得自然许多。
她本以为兰因是以退为进,便想着来这一遭请她回去。如今想想,她来时就以为错了,她是顾兰因,不是其他女子,顾兰因从来就不屑用这些手段。
她有她的骄傲和尊严。
只可惜,有些人至今还未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