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府中现在有三个有名有姓的地方,一是外院的正义堂,二是她的嘉年居,三就是钟凉笙的怀暖斋。怀暖斋是钟凉笙自己想的,一开始钟凉笙还想温含章帮她取名,温含章推辞后她才冥思苦想出这个名字,得到了批准后她笑逐颜开,看得出来这个姑娘对自己的大名一直十分不满。
除了定下院落大名外,温含章还把府中的称呼给统一了一遍,现在宅子里也没有长辈,就属他们最大,再叫少爷少奶奶就不合适了。半月之间换了三种称呼,温含章居然觉得自己适应十分良好。环境果然造就人。
温含章等到了隔日早上,雨歇云开,便让丫鬟们将凉席、铺盖、纱帐等一应布置全都张罗起来,她之前一直觉得外院是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没想过要放点家常便服,这下子也一块布置起来。钟涵晚间回到外院,看着一室的井然摆设,心中更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温含章一直以为钟涵忙过这段时日就会住回来了,可没想到直至新家酒宴前两日,钟涵还是一直不见人影。
苏嬷嬷有些犯嘀咕,就跟她道:“夫人,老爷近日忙得不太寻常。我这几日想找清明那小子问问话,他都躲着我呢。”
苏嬷嬷低着声音道,“可不是老爷被外头什么狐媚子给迷了眼睛吧?”
若是不然,宅子里的小厮只有巴结主母的份,哪有看见了她这女主人旁边的心腹嬷嬷就绕道走的,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温含章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那日她跟钟涵说起宫中之事时,钟涵还是一副十分感动的模样,这才不过几日而已,他就出去寻芳问柳,就不怕她变卦了吗?就算是装模作样也要骗她一段时间吧?况且她这段日子让人送过去的衣物吃食他都收下了,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啊。
温含章笑道:“没事,再过几日就要宴客了,请帖虽然都发出去,也要备着有些突发事情发生,这些都是要一块商量的。你让正义堂的小厮今晚提醒一下老爷,说我有事情找他。”
钟涵这夜果然就回来了,一身青莲镶边束袖银白绣金竹叶纹圆领薄绸长袍,进门时立刻捕获了房中几位正在汇报事情的嬷嬷的目光。下人不可直视主子,但钟涵这一身实在太耀眼了,其中有两位不常见着男主子的妈妈偷着眼睛瞧了又瞧,直到钟涵一眼望过去才噗通着心跳收回眼睛。
美男子无论在哪个朝代,杀伤力都是巨大的。
温含章让人退下后,才仔细看了钟涵两眼,他穿的正是她今日让人送过去的那一身,那绣纹还是她亲自指定,觉得应该十分适合钟涵才是,穿在他身上果然显得清隽轩朗。
温含章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突然觉得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了。钟涵似乎又俊朗了不少,瞧着没瘦没胖十分健康,贴近嗅了嗅,身上也只有一股十分清爽的青草暖香。
钟涵对着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像只小狗狗一样到处闻闻嗅嗅的温含章十分不适应,扶着她的腰,轻咳一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我有何不妥之处?”
温含章将手收了回来,坐回原处,笑道:“苏嬷嬷说你这么久都不惦着我,许是在外头藏了狐媚子,我就是检查检查。”
钟涵显得有几分拘束:“那老婆子是故意挑拨!”
对着温含章带笑的眼睛,不自然道,“你别太信这些下人的话。外头的女子出身风尘,倚门卖笑,我是朝廷命官,哪能与之为伍?况且我这些日子再晚也是回府睡觉的。”
温含章拨了拨茶碗,抬起头笑眯眯的:“那可不一定,外头弹唱助兴,不也是找的烟花女子吗?我听闻京城中最近盛行花魁选举,那些有意于女状元、女探花的姑娘们一个个可都是摩拳擦掌想在花榜上出名,姑娘们最喜欢的不就是你们这等风流才子,也好共谱一曲才子佳人的风月情长吗?”
看着温含章一定要给他贴上一个浪荡才子的标签,钟涵顿时头疼地觉得这是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有些稀奇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温含章从案几上抽出一份京城中玉璇报斋新出的当月京城记事。一个小薄本子上翻开来第一页就写着评花榜趣闻,上面有板有眼写着钟涵是评花榜上一届的评审,她可是知道的,官员虽不能眠花宿柳,但对这类风月雅事却是不禁的。
钟涵翻看了几眼,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最近事多,已经拒绝了评花榜的邀请。”
想起秦思行大力主张要在这份记事上加上评花榜的版块,他就想回去揍他一顿。
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想到温含章这一类大家闺秀居然也会关注这种事情。
钟涵出资筹建玉璇报斋自有他的目的,这次从府中分出来,二叔十分不满,连带着一些依附在他手下的族人也煽风点火,都说是子孙不肖,气着了老太太,一口气将大房、三房、四房都带了进去。
钟涵瞧着形势不对,便让人在这份记事上加上了宁远侯府分居之事,让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出来说话。他相信老太太也知道他找了她的娘家人,可她一直没有阻止。自来闲言碎语便是最难控制的,这一次能把风向扭转了过来,也算是玉璇报斋小试牛刀。
先知十年还是有好处的,上辈子他被不孝这个名声带累了许多时间,这一次总要一开始就把火苗给掐灭了。
只是对着温含章清亮的眼睛,钟涵仍旧是有几分尴尬,那一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忽地外头一声大雷震耳欲聋,也让他敲开了成亲以来心头上一直笼罩的得到梦中人的发晕和惊喜、以及伴随着真相步步解开而来的仇恨和不忿。
钟涵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对得起温含章的这番信任吗?温含章不是梦里那个脸谱化的夫人,古话说至亲至疏夫妻,温含章对他却是满心的支持和信赖,种种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钟涵心里头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这种睽违已久的无力感从他几个月前理清所有思绪开始便不曾发生。
越是如此,他越不敢面对温含章,他目前做的事情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清湛已经明确回复他,汶县的深山里确实有一座金矿,且矿藏不少,他签下来的一个矿民瞧着不对居然想要逃跑,被他抓了回去看守起来。财帛动人心,仅仅一个矿民就敢如此,他手里掌握的,可是一笔泼天财富。钟涵从没有打算自己开采,这只是他牌桌上的一个筹码,只是这个筹码分量太重,一抛出来便能让京中局势浮动。
越是如此,钟涵越要慎重仔细。老太太说得对,从一切重新洗牌开始,他就对立储有着其他的野心。什么叫夺嫡?不是正统嫡脉上位,才叫夺嫡。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孙继承皇位,只能说众望所归,最重要的,才能对他目前的境况感同身受。
永平伯府已经和宁远侯府站在了一块,也就是站到了三皇子的身后。他近来针对三皇子一脉布置了许多动作,后日酒宴过后便能知道分晓,若是二叔查出背后之人是他,下一步便是温含章会受到伯府那边的压力。
他那夜思索良久,心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多行一步多言一句。
温含章见着钟涵没说几句面上就开始阴晴不定,笑道:“我也没打算找你的麻烦,我就是跟你确定一下最后的名单,你这里头有好几个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棒槌御史,你确定要邀请他们?”
他们当日订下的宴客名单温含章后来仔细看一下,不仅有各自的长辈族人,文官武将都有了,皇亲国戚也不在少数,钟涵这是想来一股朝臣大锅烩吗,帖子发是发了出去,温含章可不确定到时候过来捧场的人会有多少,他们两口子的面子应该没这么大。
钟涵不在意道:“你只管发便是。”
想了想,道,“我那日让外头一直帮我做事的清谷进来帮你招待客人,他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你有事尽管使唤他,千万不要累着。”
钟涵很少跟她说起外头的事情,但温含章既然要宴客,便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拉着钟涵说了一通他和名单上的人哪个关系好哪个只是泛泛之交,同僚同年上司亲友关系一一问了个清楚明白,不仅问,她还边说便拿着笔做笔记,让钟涵啧啧称奇。
温含章也不管,那些官太太一个个可都是打机锋的好手,她嫁为人妇后第一次宴客,可不能让人看笑话了。这一问就问到了差不多要睡觉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