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察觉叶小楼不喜欢年纪轻轻上位的世家子弟,但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很多人都是内心厌倦但表面接受,不会像也叶小楼这样把好恶全摆在脸上。身为长安县不良帅,叶小楼似乎格外愤世嫉俗,对李好问也格外仇视。
但双方的职务摆在那里,叶小楼不得不上前行了一个叉手礼,硬邦邦地问了一声好。
李好问也站起身,随意一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既然对方对他没好感,李好问也不打算对对方太过客气,免得反而被对方看轻了。
叶小楼是来交代郑兴朋那件案子的。
他专门赶来,是想要告诉李好问等人:长安县派人回那屏风画师杭知古的家乡探问过了,去的差役已经回转——杭家族人确有收到杭知古的信件,说他要返乡,但过去半年里,杭知古从未抵达。杭家人都以为杭知古还留在京城呢。
长安县派人沿道路打听,也未问出结果。这样一位上了年纪的手工匠人就像是半途上消失得了似的无影无踪。
——又断了一条线索。
这个消息由叶小楼说出之后,偏厅里的气氛很有些沉郁。除了沉迷作诗的李贺,人人都皱紧了眉头。过了好久,众人听见外面大厅前悬挂的壁钟当当当响起来,这才打破了厅内的冷场。
李好问则觉得这个案子似乎掉进了一张由混乱和巧合编织成的大网。他接手的这个职务,还真是面临非常严峻的挑战啊!
话题很快又转回昨天在平康坊发生的一切。屈突宜向叶小楼解释了万年县已经将案子破了大半之后,这位不良帅冷哼了一声,异常尖酸地道:“那当然了,他们万年县的案子刚刚发生便不费吹灰之力地破了,长安县的案子由你们过问了这么久,却一直都没有半点进展。”
李好问尴尬地说不出话,屈突宜却毫无愧色,施施然开口问:“是呀,我记得叶帅昨日也说过,屏风案线索清晰,叶帅带着长安县一众兄弟们就能独力查出敝司郑司丞不幸殒命的真相。”
“……”
这回轮到叶小楼尴尬了。
他昨天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而屈突宜几乎是用他的口吻将他的原话复述出来。
看他现在的表情,要说他用脚上那双乌皮六缝靴在诡务司偏厅地面的青砖上抠出了一栋别墅——李好问也愿意信。
“昨天……昨天本帅可是在倚云楼里独力斩杀了那只大青面!已经是赢了贵司与本县约定的这场比试!日后我长安县还要继续这般自行其事。”
叶小楼强词夺理。
“并没有,叶帅昨日就在这里说得清楚,双方较量的是谁能侦破郑司丞身亡的案件!”
“是屈主簿记差了!”
“呵呵,在本司偏厅里的对话,本司都有记录,可以随时为叶帅重新播放,叶帅想要听听吗?”
“……”
叶小楼顿时无语。
李好问闻言也略感骇然:大唐诡务司,竟然连录音设备都有了?!
只是不知道是以技术实现的还是以法器实现的——他内心对此十分好奇。
“但本帅独力砍杀了那只‘大青面’,这谁也不能否认!”
“呵呵,那就让敝人来提醒一下叶帅,阁下究竟是如何斩杀那只大青面的:那是敝司新司丞亲自下场,以自身作为诱饵,那只大青面的全部攻击尽数吸引过去,在那之前,李司丞还特地提醒叶帅,要叶帅闭目装晕去,以免被大青面发现误伤……”
要论起耍嘴皮子,叶小楼根本就说不过屈突宜。
此刻叶小楼越听越是赧然,因为屈突宜说的都是真话。
而厅内一角听着众人陈述的卓来却越听越兴奋,越听越能想象倚云楼中那一场精彩激斗。这少年手舞足蹈地大声赞叹:“原来我家郎君这么厉害呀!”
末了,屈突宜又问了一句:“上次敝司与贵县确实曾经约定了,双方各自查案,看哪一方能率先查明真相。此案未明,叶帅你说,这个约定依旧有效吗?”
叶小楼从来都不是一个经得起激将的人,闻言瞬间就从胡凳上弹了起身:“有效,当然有效!”
这位长安县的不良人伸手就扶向腰间的障刀刀柄,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诡务司的大门去破案。
李好问连忙出声:“话虽如此,敝司与贵县之间,仍需保持有效的信息沟通与分享。敝司要是查出了什么线索,一定会通知贵县,另外贵县收到任何消息,也请一定告知敝司……”
他这是从破案效率和人员安全角度出发,为双方考虑。毕竟谁都想尽早破案,谁都耗不起。这就像是郑兴朋躺在长安县殓房里的那具遗体,就算是诡务司有手段能好好保存,也绝不是能一直拖下去的事。
另外李好问觉得诡务司与长安、万年两县的合作机制也有些问题。两县的不良人有时会忽略案子中的“诡奇”
成分,就如那庆云楼里失踪的三个人。沟通不畅,合作不密切,有可能会导致错失先机,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
说完这句话,李好问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偏离了原本“萧规曹随”
的原则。
——这个建议是不是提得太冒失了?
李好问连忙看向屈突宜和叶小楼两人。
却见屈突宜眼中含笑,轻轻颔首,似乎在赞赏这个提议提得很好。
而叶小楼低下头,想了想,也抬起头来望着李好问,点点头道:“好!爽快!”
“也只有如此,这场比试才能算是公平。”
能公正评价这个提议的同时,叶小楼对李好问的敌意看似稍减了些。
谁知情势陡转,就见叶小楼向前大踏上一步,双臂环抱,居高临下,眼神冷淡地望着李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