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冷哼出声,声音不大却透着冰渣般的冷,听上去颇为让人心凉,“是我平日里太纵着那丫头了。”
江夫人是怀州太守周平正的嫡长女,自幼饱读诗书,十六岁嫁给京兆尹之子江忠嗣为妻。这场姻缘如今看似天作之合,但早年母亲是相当不满的。江夫人出身虽比不上百年贵胄家的小姐高贵,但以她的身份也应是要嫁给官家嫡子嫡孙的。
江忠嗣虽然年纪轻轻便官拜黄门侍郎,但是庶出一点却是母亲的心病,偏偏外祖却欣赏的很,母亲心性高,早年下嫁庶子着实让她在圈中嫡亲小姐一派有些抬不起头来,在婆家也生生矮了嫡脉的妯娌一头,故而早年与父亲间生了间隙,让赵姨娘钻了空子。
可是江沅不得不说外祖慧眼如炬,父亲虽是庶出,确有经世之才,短短十几年就由五品的黄门侍郎爬上了正二品左冯翊,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岳家的帮衬,父亲一路官路亨通,平步青云,只是这内宅却不□□宁。
江沅深知母亲对府里的几个姨娘恨得紧,尤其是那庶出的二姐江芷,如今自己躺在病床上,也少不了赵姨娘和这位姐姐的一份。
江夫人又拉着江沅说了些体己话儿,话里话外江沅知道江芷和赵姨娘怕是要被母亲整治一番,要是当年的江沅,如今怕是早就想着法子给母亲出谋划策。
而如今。
江沅不禁略觉头疼烦躁,一开始醒来的震惊欢喜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心底的寒意所覆盖。
见她依旧一副恹恹的样子,江夫人叹了口气,把锦被拉的高了些,微微帮她掩了下被脚,又喂她吃了些茶才起身离开,“沅儿在睡些时辰罢。”
“恩。”
江沅轻声应下,在罗帐垂下的瞬间阖上了眼。
正安八年。
正安八年。
四月的雨说下就下,方才还平静的夜如今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江沅闭着眼睛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地声,若是能在早一点多好。
若是再早一些,她一定不会去归龙寺上香,便是去了,也决计不会救下宋延巳。
或者,趁他羽翼未丰,杀了他。
可惜,她来迟了一步。
宋延巳,这个前生让她恨不得吞其肉饮其血的名字,曾一度是她梦中的良人,她敬爱的夫君,以至于后来恩情流水,她和宋延巳发展到相看两厌,她也不是没有叹息过的。
江沅余生的后几年,更是和宋延巳到了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宋延巳几乎灭了江沅整个家族,而江沅也没闲着,祸害的宋延巳子嗣凋零,把前朝□□搅的一团糟乱,想来如果她不死,怕是到最后他的江山都会折在她手里。
江沅有些不甘心,她当时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还没弄死宋延巳自己就先死了呢。
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她口中咀嚼着这句话,最后终于化为一声叹息。
正安十一年,淝安王反,大军从莫泽直入临安。
临安虽是天子脚下,可是当下这天子也不知道还能坐在那个位子上多久,一时之间,临安人心惶惶,各种消息比那陷入纷飞战火中的边城六州还多,总之这一年过的不算太平。
春暖阁西北角的葡萄藤生的极好,几乎遮住了小半个院子,江沅最喜夏日在藤荫下乘凉,便指人在藤下架了藤床。
这日江沅懒洋洋的侧卧在小院的藤床上,朱船立在她身侧轻轻地给她扇着风,碧帆小心翼翼的给她剥着葡萄,晶莹剔透的果肉被取了核放在一旁的银碟中,银匙雕漆茶钟,蜜饯金橙泡的果茶散出淡淡的清香,玉露霜、八珍糕、桂花方酥将将摆了几小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