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京到现在,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从来就没有停过,固然她也没吃亏,然而这样一步步算计着提防着,与从前在乡下处境艰难时,又有什么差别?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糜芜低低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可不行呢。”
与其求人,尤其是求崔恕这样难缠的人,还不如求己。
也许是崔恕太强,这段时间里,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先来寻他,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外人,若是一辈子都要求他办事,那么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他。
更何况,他连正妻的位置都不肯许她,待她也不过如此,她值得更好的价码,更强的男人。
糜芜微微眯了眼,如今她并不在选秀的单子上,那么当年的惠妃,是用什么手段让皇帝亲加了她的名字呢?
丑正十分,崔恕披着一身星光匆匆赶回来,刚踏进大门,就听张离说道:“主子,江小姐在这里等您等了半个时辰,快到丑时才走。”
崔恕步子微顿,问道:“她有什么事?”
“小姐并没说,”
张离答道,“不过小姐临走时交代,若是主子有事的话,就去找她。”
在这样深的夜,留下这样一句话……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升起来,崔恕折返身,快步向外走去。
倚香院的布置他早已烂熟在心,逾墙而入,踩着白石的甬路,踏上松木的廊庑,来到她的窗前。抬手一推,窗子却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开着,她留了话,却并没有等他。
可他既然来了,总要见到人才行。崔恕并不迟疑,屈指叩响绿漆的窗棂。
静夜之中,虽然只是轻轻几响,声音也十分清楚,只是屋中人迟迟不应,想来是睡得熟了。崔恕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索性扭断插栓,打起窗子,低声唤道:“糜芜。”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然而如此熟悉,仿佛在心中早已唤过百遍千遍。
熟悉的媚意再次翻涌,崔恕近前一步,再一次唤她:“糜芜。”
许久,才听见她在里面低低地应了一声:“唔。”
声音涩滞,带着惺忪的睡意,崔恕听在耳朵里,心里某处越热了起来,声音里不觉带了点柔情:“是我。”
“唔。”
那边又低低地应了一声,人却还是没有起身。
窗户狭小,崔恕想起上次她从里面钻出来时,一路蜿蜒起伏的曲线,那点子媚意越翻腾奔涌,按捺不住,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开门。”
“门没锁。”
糜芜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地说道。
崔恕心下一热,果然,她还是在等着他来。
三两步走去门前,崔恕伸手推开暗绿的门扉,闪身进去时,里间外间都没有丫鬟,想必是被她打出去了,这才是真正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而他又已经登堂入室。
媚意一丝一缕,迅遍布四肢百骸,崔恕快步走到床前,帘幕一动,糜芜从浅绯色的纱帐中探出半边身子来,仰着脸看他,声音喑哑:“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黑暗中,崔恕只看见她影影绰绰的轮廓,浓密的头披在肩上,拂在颊边,幽细的女儿香气在寂静中无声弥漫,一切如同梦幻,如此可喜可爱。
崔恕慢慢在床沿上坐下,抬手将她散乱的丝拂起来,声音便哑了几分:“你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吗?”
糜芜低低地笑了起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崔恕又靠近一些,从帘幕的缝隙里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着,低声说道:“出去有事。”
昨夜他也是这么说的,随口的敷衍,并不透露真实的行踪。这男人并不打算告诉她什么,他从不肯将真面目敞开来给她看。
再试他一次,若他还是如此,那便作罢。
糜芜抽出手来,道:“郭骏阳和霍建章的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满身满心汹涌的热意瞬间冷却,崔恕一阵愠怒,半晌才冷冷说道:“我这么晚赶过来,你就跟我说这个?”
她不肯做妾侍,那么他此次江南之行,越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才能在皇帝那里获得认可,尽快恢复身份。为了她一句话,从昨夜至今,他一刻也不曾合眼,奔波劳碌,劳心劳力,将从前的计划全盘又厘清了一遍,他这样满心欢喜的过来找她,可她心里,想的却只有别的人别的事。
“怎么,不该说这个么?”
糜芜伸手拢了拢头,唇边带了点笑意,道,“嫁娶之事我们并没有谈妥,窈娘的事你却是答应过我的,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你还真是,全无心肝。”
崔恕站起身来,声音冷淡到了极点,“你大可放心,我既然答应你过你,必定能保住窈娘的性命。”
至于其他,那就到时候再说。
他转身要走,她却扯住了他的衣角,低声道:“崔恕,你一早就走吗?”
“怎么?”
崔恕并不转身,只冷冷问道。
“我就不去送你了。”
糜芜轻轻打了个呵欠,“只怕那时候我还没起床。”
崔恕突然愠怒起来,他如此待她,她把他当成了什么?
他突然回身,带着怒意压向她,逼得她缩进帐中:“你要做正室?好,我给你,那么你现在,你也得给我一点保证。”
糜芜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然而他毫不留情地反拧了她的双臂,将她两只手都拧到背后,跟着箍紧了,向着那双朝思暮想的红唇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