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辛万苦,终学成出师,愿为下披荆斩棘,却……中路遭弃捐,未捷心先死,留守于后宫之中,尘埋无所为用……
难怪,眼中……悲愤。
心下叹口气。
就是……当面作诗骂我了。
阮琪句到末了,众人神色各异,倒是李公子起头道:“齐公子词句果然豪迈悲凉,在下不及。如此方知人外有人,外有。”
罢摇头喟然。其实他的词,未必没有阮琪的好,只是身份放在里,本来的旗鼓相当,便立分出高下。
阮琪摇摇头,正色道:“李公子莫要过谦。李兄气魄,词句萧然,依稀便见那驰骋冲杀,血洒沙场的大好儿郎。”
那李公子脸上依稀露出有些自嘲的神色,转而道:“齐公子,李某有事不明。”
阮琪道:“李公子请讲。”
那李公子沉吟道:“在下冒昧,足下所作诗句,可是自比?”
阮琪霎时间黯淡了神色,却看也没看我一眼,淡淡地道:“正是。”
“适才听齐公子之《宝剑》,有道‘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在下冒昧……虽……古来材大难为用,可……在下看齐公子年纪轻轻,正是一展宏图及锋而试的大好年华,何以出此末路悲怆之言?”
阮琪怔在那里,不言,脸色变得惨白,目光却转向了我。
阮琪诗做的极好,刚才还掂量他的人,不竟惺惺相惜,嗟叹一番。
那李公子叹了口气道:“齐公子自比磨砺出鞘之宝剑,红光紫气……然下却平静,无用武之地,终于埋落于尘土,虽壮志未泯,却不可为用。只是……在下向闻武兄于朝堂上亦有交游,为何不让武兄为举荐一二。”
阮琪勾唇笑,眼中尽是自嘲的神色,目光冷冷地打在我的身上。
朝他微微笑,仍是品酒,看春意盎然,绿枝摇曳,南风入怀,衣衫尽撩。绿荫环绕,我自尽兴,周遭垂柳炫奇争胜般摇动的枝条,荫影斑斑驳驳。春色,浩渺。阮琪……嫣然。
那李公子看了我看,又看了看阮琪,面北举觞道:“当今皇上圣明,为下计。李某同门中亦有朝堂中人,如今乃曲水县令王馥是也,年前曾有面圣之幸。他曾言于在下,道圣上谆谆教诲,讲为官之道,求贤若渴,明君也。”
罢,他转向阮琪道:“齐公子文采斐然,尚且年少,积铢累寸,时日尚多。何以如此自暴自弃,人生如驰马千里,何不放手一搏?”
那个王馥倒是记得,他便是派到基层去实践的改革派之一,当年皇兄亲拔的御书房行走。
开导
我微笑着品酒。阮琪微微垂头,不发一言。李公子举觞而立,略显尴尬。
我只好起身而呈谢辞,场面总算转过来,又一番溢美之辞,李公子才作揖而去。
阮琪抬首,怔怔地看着。
难道礼仪俱当,他从前不曾知晓么……
我微微一笑,仍是撩袍,坐下饮酒。一片山峦层叠中,绿荫铺地,高云淡,万里晴空……
里不比皇宫处处地铺长锦,镂文雕丝,却开阔大气。大自然之浩淼,不知能开解几许阮琪心中抑郁。
却见那边前公子一阵风似地飘然而至,一手端酒,一手摇着折扇,笑意盈盈地向边踱来,也不打招呼,便挑身坐在对面的石椅上,摇起折扇笑道:“在下远远看见武兄坐而饮杜康,泰然自若,好不潇洒风流,写意自在,真吾辈之楷模。”
我举觞微笑,“不敢,不比前公子。”
阮琪眨眨眼看着前公子,眼中漏出些许惊疑。
我兀自笑笑,前公子,游戏人间,赢得青楼薄幸之名,言行不免轻荡,为人倒是通透,满腹才华。
前公子又转向阮琪道:“齐公子才高,诗也是极好的,可惜……”
罢摇头嗟叹,扇子摇的呼呼响,阮琪微微颦眉。前公子倏地抬首,正色道:“只可惜……词句工丽,但……立意之中尽是愤懑,便落下乘;于沙场之豪迈旷达,已然不及。”
心下挑眉,难道是……心下不忿刚才的比试,找场子来么了。
阮琪惨然一笑:“文由心生,便是如此了。”
那前公子摇摇折扇,靠近阮琪低声道:“难道……齐公子情场失意……心结未解?”
心跳了一下,这是算说中,还是算没说有中?
阮琪闻言,霎时惨白脸,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微笑不言,仍是看着他们闹。
前公子啪的一阖折扇,打量阮琪的神色,低声笑道:“果然如此,被为兄中。原来如齐兄如此丰神俊朗的人物,也被般凡俗之事所困么。不知是哪家小姐,能让齐兄如此牵肠挂肚?”
于是,前公子口中,齐公子变成了齐兄。
阮琪的脸色更白。
放下酒盏,我开口道:“前兄,莫要开舍弟的玩笑,他面皮薄得很。再者,确确是仕途不顺,并非情有所钟。”
阮琪的脸色渐渐回了血。
那前公子惊呼声:“喔?齐兄文采斐然,是为何……”
原来是个打听朝堂动向的。
也无怪他探问于我,我于他们,确曾常常提一二。
我看前公子一眼,放了酒盏,淡淡地道:“有道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待有悟,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至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舍弟如今于人世微有了悟,八界无类,心中山水,非真山真水,故而愤懑,情有可原。”
前公子眨了眨眼,神色一瞬即逝的惝恍迷离,回神开口道:“那武兄看,在下如今在何处?”
我顺手给自己斜了一盏酒,看着一缕晶莹冲进酒觞中回旋成转动的碧波:“自知,又何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