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诏一出,举朝哗然,要人未及束发之龄的条件像是一条斥责的鞭子,狠狠抽了已经年满二十的萧阙一个耳光!
此意只差明说萧阙一辈子都无缘帝位,要谁都不会要他。
有人说萧常世因丧子而失智,萧阙并非无能,何苦再教一个太子,也有人说皇太子萧安是被萧阙所害,帝王有疑却苦无证据,咽不下这口气,还有人说萧常世只是喜欢养儿作皇储,不甘心地要再养一个。
说什么的都有,京中传言愈烈,还有些似是而非的宫中秘辛,说当年萧常世为了登上帝位弑父杀兄,老来丧子是老天报应,也还有说萧常世并非萧氏正统,萧氏晏朝早已亡了的逆上之语。
总之就在这纷乱之中,宁家又瞧见了出路,大族支系众多,也有族女与萧氏皇族缔结姻亲,算上偏远的,族谱上十五以下的皇室儿孙足有三位。
其中一位便是萧旸,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无权闲王的遗腹子,那个长在宁家旁庄,自小失了父母而苦受冷眼虐待的白发幼儿,也因突如其来的旨意被推进了宫里……
谁也没想到最后争得储君之位的会是当年被族人视为不详之身,刻薄苛待过的孩童,有此结果,宁家不免惶恐难安,在萧旸和萧阙之间摇摆不定。
鼎熙三十九年,上崩,谥号圣成,太子萧旸践阼,同年,摄政王忠常将屈恒因病薨殁,留命前兵部掌书屈尧,墨文居士程与,宰相梁平参代为监国理政,次年新始,帝改年号为天顺。
程与和屈尧本已辞官远游,只偶尔回京,皇太子薨逝后,便久留上京,授得帝命监国理政。
萧阙养寇自重,当上皇帝的萧旸反而势微权弱,宁家瞧着势头,本是中立摇摆的态势明面倒向了廷王萧阙。
萧旸的皇位来得不稳当,坐得憋屈且受辱,直到边疆横空出现一个凌君汐,悄然改变了朝中时局……
……
安逢对那段史事熟记于心,无论正史野史,是真是假,他看的话本里有写,买的图卷里也有画,他读的书也多是记这纷乱之时。
安逢会看墨文居士程与和画中圣手屈尧的话本,也会看圣成帝萧常世和程与的话本,若是有人敢写敢卖,他还会看萧常世和屈恒的。
许是因他生活平静无聊,缺了惊心动魄,而他在将府长大,又好听这动荡人心的故事,也因为他娘亲同是当年的局中人,更是结束乱局的关键,安逢觉得与有荣焉,更对似乎并不遥远的风流人物生出崇拜之意。
程与所作的十几首思帝诗,他倒背如流,文篇也尽数阅览,就连儿时练字,都是凌君汐找来的真迹供他临摹,而他爱看话本,看过的写程与的话本更是数不胜数。
天顺四年,边疆战况愈演愈烈,萧阙要打仗,便要走越来越多的兵,越来越多的权,却从不真打,反而己方将士死伤无数,他地位愈发崇高,拥寇自肥尝到了甜头,手上的权利喂大了他的胃口,最后称是无兵可用,再要兵权。
程与知萧阙反心,迟迟不肯松口。
两相制衡下,萧阙借病辞将,此举将程与和屈尧都逼急了,决定赌上一把,让从未上过战场的屈尧带着几个还略显稚嫩的武将去了边疆。
若是赢了,那便赌对了,若是输了,皇位都要双手奉给萧阙……不仅耻辱,而且难得善终。
那是一个于晏国而言巨大的转折,因为那一年,屈尧远在边疆部署军将,发现了那时还是男儿身份的凌君汐。
当今圣上默许这一段的流传,故民间写屈尧和程与城门离别戏的话本数不胜数,印本极多极盛,连小儿都知哼念几句。
安逢每回看那段都会窝在被子里流泪……
他那时便就不喜宁家的人,萧阙戕害太子,是扰乱朝局的罪魁祸首,若不是宁家,萧阙不会有这么雄厚的财力支撑打点上下,权力不会强握在手,也不会逼得屈尧在大殿上破口大骂,一怒去了边疆,然后伤了右手,从此再也拿不稳笔作画。
现如今他听到有人文采可比墨文居士,还是出自宁家,这岂不讽刺?宁家借着这名来求京中前程,又岂不无耻?若是真来了上京,见将军的亲儿子平平无奇,岂不会背地嘲讽?
安逢停住脚步。
不公!真是不公!为何不是自己!又为何自己这么没用?
一想到这里,安逢心中忽涌出一种难以克制的情绪,像火一般,几乎燃了他整个胸腔,烧得要撕裂他。
“怎了?”
凌初见安逢忽然顿住脚不走,也跟着停了下来,“哪儿不舒服?”
“无事……”
安逢惊中回神,讶异自己浓烈的情绪,他低声问,“义兄可知那个人叫什么?”
凌初道:“宁启则,已及冠,未取字,宁家的心思,怕是要等着圣上来赐。”
安逢喃喃:“宁启则……”
真是个好名字啊,少年启智,成而明则,是想要他既聪明,又慧懂人心。
怎么连名字都取得好!
不过只有早冠字的,哪儿有晚冠字的?若宁家真是等着圣上赐字,那还真是好厚的脸皮……
安逢面色怔然,心里怄气得很,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就是有才有本事,又谁叫自己真的没用没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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