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当真是安全了。
匠人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小叫花子休息了一阵,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从身上掏些什么,但掏了半天也仍是“两袖清风”
,半晌才挠着头讷讷道:
“……劳烦问一下,丞相府往哪里走?”
*
“轰隆”
大半夜,一道电光劈过夜幕,宛如撕心裂肺的白练般,震得人晃不开眼,随即低而闷的雷鸣便遥遥地从天上炸了开。
骤雨不歇,镇宅的门墩狮已被浇成了深色,光亮得有如铜铸,就连阶前都几乎聚成了一方溪流行瀑。
“阮副尉。”
府前守夜的卫兵见到阮虎,都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他救驾有功,身阶便从原来无名无分的随身侍从升成了六品的亲军副尉,一时之间十三王府上的所有亲卫都得对这大黑小子低下头来问好。
然而阮虎本人对这一切荣宠都无知无觉,他扳着一张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脸,点了点头,便负手望着眼前白茫茫的天地。
这一个月里,他与府上的所有人一样,一直都睡不着。
阮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跟站岗的卫兵交代了几句话,便打算回房去。
突然间,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跛脚的身影从雨中跋涉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并且,那个身影一脚深一脚浅!
阮虎有些呆怔地望着眼前那个脏兮兮的人影,连那双楞直木然的眼睛都重焕了光彩一般,霎时亮了起来!
身旁亲卫认出那张被雨冲洗过的面孔,失声惊异道:“殿、殿……殿下!!……”
“来人!!快去叫将军和丞相!!”
“嘘,别吵醒他们。”
钟淳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亲卫顿时闭上了嘴。
而阮虎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拽着钟淳的手:“……殿下!我、我马上命人去替你烧水!替你、替你……接风洗尘!……”
钟淳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开了一嘴的白牙:
“……算你机灵。”
园中的松枝在暴雨中零落一地,在雨中散着一股混杂了草木与麝香的气息,踩在上头能听见“嘎吱嘎吱”
的响声。
越靠近眼前熟悉的一廊一柱,钟淳的手指就越不由自主地开始痉挛,他走得太急,就连呼吸也完全乱了套,单薄的胸口窒息般地上下起伏着。
……整整一个多月未见,他若是看见自己,会觉得惊喜吗?
他知道他还活着吗?他知道他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数着日子想他吗?……
……还是像钟曦所说的那样,他早已经决定转而辅佐六哥称帝了?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钟淳就觉得指尖蓦地传来一阵锥心般的剧痛。
肩膀痛、背痛、脚痛、腿痛、腰痛、早些时候被踹过的小肚子也痛……
他为了跋涉千山万水所刻意遗忘的疼痛,竟在这一刻全都回想了起来
钟淳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有些近乡情怯地往那秋香色的门帘摸去,但脑海中却陡然闪过那句“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
时,却又僵住了脚步。
趁着水还没烧好,我就先看他一眼,就一眼。
他偷偷摸摸地回到雨中,借着雨势将那散着臭味的衣裳给小心翼翼地搓了几遍,才趴到了门前。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