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有些恍惚地望着桌上那枚古澄色的青铜镜,里头静静地映着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许是在床上干躺了一个多月的缘故,他原先略微臃肿的身子消瘦了许多,逐渐显出底下清俊的少年骨相来:
两道英挺的眉神气地挂在额下,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氲着团黑亮的水雾,白皙的鼻尖上凝着汗,两腮像挂了露珠的桃,透着淡淡的粉。
钟淳缓缓碰了碰镜中的自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另一张毛茸茸的胖脸,恍恍惚惚地想。
莫非,先前在丞相府待过的那段日子,真是他作的一场梦?
“我生病的这段时日,宫中可有生什么事吗?”
他转过头,有些斟酌地问道:“父皇……还有三哥、四哥他们……有来看过我吗?”
秦姑姑梳头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半晌,似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反倒是性格柔弱的小良子头一回露出了忿忿不平的神情:“自从殿下落马昏迷之后,除了三皇子有来过一回,其余的人影是一个也没见着。宫中虽遣了御医来医治,但那些人都说没见过这种奇症,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再没来过。”
“太医署的人势利着呢,宫中那些娘娘但凡有个头疾之类的轻症,那些人全都是尽心尽力地医治,听闻乔皇后受惊时,身旁更是足有十个太医一同伺候着,排场别提多大了。这些御医就是在欺负咱们殿下无权无势,才敢如此敷衍我们!”
“还有内务府,自从殿下昏迷之后便再也没送过什么东西过来,分明是炎热的酷暑,连块冰都不肯给我们。这一个多月我和秦姑姑靠着先前攒下的月俸才………”
秦姑姑兀地低喝一声:“小良子!”
小良子不甘心地瘪起了嘴,闷着头继续抹起了香油来。
钟淳听着心里也有些难受,竟又无端端地想起那日端午宴上的情景,
变故生之前,席上众人皆是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他的父皇和兄弟姐妹们似乎都完全忘了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小皇子躺在深宫之中
似乎这家宴中多他一位、少他一位都无伤大雅。
“即使没人来看望又如何?我们又不倚仗他人的眼光过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先前我还期望殿下能和别的皇子争一争那储君之位,现下……唉!现下我才觉,殿下能醒过来,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钟淳望着唏嘘的秦姑姑,心中又生出一股暖意来。
虽然他从未如其他皇子般得过父皇的疼爱,但到底,这小小的宫中还是有人日日心头挂着他、念着他的。
只不过,只不过……
此时此刻,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片深墨色的衣角,还有那双每日一睁眼就能瞧见的乌色宝蹬皂靴,一颗心又渐渐空茫起来。
变回了人之后,那具胖猫儿的身体又会变得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稍微改了下设定,把原本的秦公公改成秦姑姑了。and这周有点卡文,拖了好久才更新,给大家土下座oTZ
第18章绿蚁(二)
明镜堂。
以户部尚书吴愈清为的一众户部官员垂立于乔敦身侧,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丞相张背对着众人,手执着一册账簿,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掷,声色泛冷:“今年早春,江左突逢汛涝,以致四万灾民涌入圻、桂两地,于是吴大人从户部拨了八十万两库银给钦差大臣赈灾,可有此事?”
吴愈清拱手回道:“回丞相,确有此事。”
“账簿中记载得很详细,这八十万两总共含了修筑江左漕河泾堤坝与赈恤灾民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