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初四晚上狠狠打砸一回,卧房里别说摆设没了,就是文房四宝之类也已消失不见。独孤铣太知道他惹祸作怪的本事,这回真是硬起心肠,下定决心,誓将一切意外扼杀于萌芽状态。
“小莅,我被坏人行刺,躲在你家养伤,并非被你爹爹关起来了。伤得不重,别担心。你好好准备功课,每日给我写封信解闷就行。等过了中秋节,小隐哥哥带你跑马去。”
钢针药水与鼠须墨汁不在一个级别上,宋微沮丧地发现,才写了几句,就写不下了。把白棉纸搓成小小一卷,别在发冠里,躺倒睡觉。
当前大事,非中秋使团朝贡莫属。皇帝也好,太子也好,任何别的动作,估计都会等到中秋之后。独孤铣不回来,自己便不可能走出眼下这座牢笼。小朋友的善心,仅供排遣无聊,其余想法,毕竟可一不可再。
一切,都等过了中秋节再说。
☆、第一三一章:闲来尤擅自消遣,忙里精专皆算谋
八月初八,凌晨开始下雨,到晌午方歇。
宋微吃完早饭,死乞白赖不许管家收拾,将吃空的碗碟一个个在走廊边沿上排开,承接廊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瓷器陶器都是危险品,蓝靛见李易熬药去了,只好自己守在边上,等六殿下什么时候玩腻了,同意归还食具。
宋微待每只碗碟都积了一定量的雨水后,挪到走廊里侧,盘坐地上,开始叮叮咚咚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增减水量,调试音高音色,将食具摆出不同序列,最后居然当真叫他敲出了调,清脆悦耳,煞是好听。只是那水面上多数漂着油花,略煞风景。
蓝管家认命地从室内抱出个蒲团,请六殿下尊臀落座,以免着凉。心想,单论玩乐,六皇子端的是个天才。一时担心不知宪侯回来前,六殿下拘在这方寸之间,会不会很快玩到黔驴技穷了无生趣。当真暴躁起来,凭眼前这些人,只怕安抚不住。一时又觉得凭六皇子的本事,哪怕连房门都不让出,他也有办法引蛇逗鼠风生水起,真要使起坏来,身边这些人,谁能拿捏得住?
宋微谢过蓝管家的蒲团,塞到屁股底下。两根筷子在十指间翻飞转动,时缓时急,或高或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跟雨水声相应和,硬是把凄切的秋风秋雨衬出一片热闹活泼。
蓝靛当然不知道,六殿下正在模拟一种叫做“架子鼓手”
的姿态,自我陶醉,不亦乐乎。
怀着既欣慰又怜悯的矛盾心情,蓝管家给自己也搬了个蒲团,坐在侧后方听候吩咐。
宋微玩了半天打击乐器,很是惬意,午后琢磨着玩点儿别的。因为才下过雨的缘故,许多肥肥软软的长蚯蚓,纷纷从台阶下泥缝里爬上走廊。宋微瞧见,大喜。连蹦带跳截住蓝靛手里的食篮,抢出一只大碗,弯腰就往里边捡。把蓝管家恶心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殿、殿下,你这是做、做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风干了当鱼饵,吸引鱼群最合用!”
宋微抬头,瞥见蓝靛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促狭心起,嘻嘻笑着拈了一条最肥硕的,直晃到蓝管家鼻子尖儿上,作势松手,就要把扭动的蚯蚓掉到人家衣领子里去。可怜蓝管家年纪比起六殿下至少翻倍,在皇宫那般高大上的地方待了大半辈子,何等矜持淡定,这时竟被吓得面无人色,连退数步,嘴唇直抖,不知如何控诉才好。
幸亏李易及时出现,半途接过那肥蚯蚓:“地龙通经活络,活血化瘀,正是一味好药。六殿下攒了这许多,不如送与我入药。”
宋微撇嘴:“我攒了风干当鱼饵用的,你要你自己抓。”
李易段数可比蓝靛高出不止一级,当真蹲下,和六皇子一同抓起蚯蚓来。两人度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下午。
蓝靛被恶心得晚饭都没怎么吃。傍晚时分,宋微照例拿饭团喂鸟,李管家站在走廊里,翻动着满栏杆的死蚯蚓。蓝管家在药房替六皇子熬今天的二道汤药,暂时不在现场。熬药本该是李管家的活儿,叫他临时抢了去。
宋微从鸽子脚环里摸出独孤莅的信,装作不小心,一转身袖子扫了许多蚯蚓干在地上。李易忙着捡拾他的地龙,宋微背转身看信。居然通篇都是独孤莅汇报今日怎么带弟弟偷偷摸摸抓蚯蚓。宋微一边窃笑,一边直接掐了段蚯蚓尸体裹在来信中,让鸽子捎回去。
正是惺惺惜惺惺,尽在不言中。
他这里可算闲得蛋疼,别人都一个个忙得跳脚。
独孤铣八月初六半夜抵达北郊兵营,立即投入极端忙碌之中。增派人手追查逃脱的刺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须暗中调兵遣将,加强京畿防卫,以防叫人钻了空子。西部北部所有朝贡使团,一律由府卫军接引,先在北郊新建的官方传舍休憩几日。等到八月十三,再统一自北面玄武门入城。
如此安排,有诸多好处。一上来先用宪侯的名头威势将蕃邦部落来使都震慑住,然后在北郊传舍老实待几天,趁着正式朝拜之前的空当,认真学学上邦礼仪规矩。而府卫军则借此机会,搞清使团成员底细,以免别有企图者浑水摸鱼。由于皇帝龙体欠安,此次朝贡势必由太子独挑大梁。使团经过提前培训,再统一进城入宫,也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主人接待方面的麻烦。
此次外交活动,乃是太子代议朝政后,首次代表皇帝独立做大事,自是殚精竭虑,务必精益求精。日日早出晚归,看上去勤勉得不得了。
六皇子遇刺,太子为表关爱,第一时间派人去休王府上探视慰问。听说休王受伤静养,无法见客,遂作罢。等了两天,见皇帝除却问过一声五皇子去向,再没有更多表示,太子殿下略有些忐忑的心渐渐笃定。随即借迎接使团一事,试探着提出某些人员调动申请,得到皇帝默许,顺利得出乎意料。
如此一来,宋雩心情大好。原本杀死老六气死老爹计划,在他心目中,干脆利落十拿九稳。谁知两名重要手下一去不返,老五踪迹全无,竟似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他无法知晓当夜休王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两名手下皆是死士,万一事败,不过是个死无对证。皇帝找老五找到太子府上,才真正蹊跷。宋雩很快反应过来,心知此番竟被老五狠狠摆了一道,暗中愤恨不提。
无论如何,事后老六受伤,老爹病情加重,似乎此举算不得成功,可也不算完全失败。他也曾担心皇帝震怒之下不顾后果,使出雷霆手段。事实证明,自己多虑了。事到如今,父皇即便明知是自己做的,又能如何?
种种迹象皆表明,这一次,皇帝选择了继续妥协。
当然,帝王的妥协,必定是有条件的。太子不再动作,等着父皇开价。
八月初九,早朝过后,太子照例先往寝宫问安,迎面遇见玄青上人从里边出来。
“见过太子殿下。”
“上人安好。”
宋雩回礼毕,面带忧色,问,“上人何时入的宫?可是父皇病况有变?”
“玄青应陛下之召,昨夜进宫。陛下病况尚无起色,玄青欲暂留宫中,为陛下燃灯诵经,祈福延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