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瞻基雖然年紀尚幼,卻也成了漢王面前的一塊絆腳石。
這時,一個看起來比瞻墉還小的衣著華麗的皇孫出列了,他便是三皇孫瞻塏,只見他站在瞻基對面義正嚴辭地說:「我們可以多設學館,教化眾人,把小人變成君子!」
朱瞻基淡淡一笑:「孔子儒學中的精要是『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然而為君者,領導一個擁有千輛兵車的大國,不僅僅要認真律事,恪守信用,勤儉冶國,愛護萬民,更重要的是要知權衡。萬事萬物,看似複雜,其實要義都十分簡單,所謂王道,不過是權衡二字,亂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不管是君子還是小人,親民還是役民,仁還是暴,只有權衡,方能久安!」
此語一出,瞻墉立即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又調侃般地瞥了一眼漢王。
漢王著實有些意外,這樣的話會從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口中說出,難怪父皇會如此看重他。
若微看著入神,突然一旁的咸寧公主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又朝她使著眼色,於是她便跟在公主身後,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出文華殿,若微一路之上還在想著皇長孫朱瞻基的對答,只覺得他說十分有道理,比那些皇孫都要出眾。
「瞻基果然出眾,怪不得那麼多的皇孫之中,父皇獨獨最愛他!」咸寧公主臉上是一絲別有深意的笑容,目光緊緊瞄著若微:「怎樣?你看如何?」
若微的臉刷的一下便紅了。
咸寧公主笑意更濃:「這下不怪父皇亂點鴛鴦譜了吧?」
若微眨了眨眼睛,對上公主的眸子:「公主在說什麼?若微都聽不懂,若微只知道來宮中,是給公主做伴的,伴讀也好,為奴也罷,若微只知道以後處處跟著公主,受公主趨使,靠公主庇護,別的一概不知!」
「小妮子!」咸寧公主忍著笑,瞪了她一眼:「看你嘴硬到幾時?既然如此,就跟本宮走吧!」
「走?去哪裡?」若微一臉莫名其妙,怔怔地問道。
咸寧公主拉起她的手,一直往城曲堂走去:「不是為奴為伴嗎?去替本宮把《女則》抄上個百十來遍。」
「啊?」若微苦笑連連,大呼悲慘。
第十章竹馬
正午日頭高照,春困秋乏,整個宮裡都靜悄悄的,所有的主子都在歇午覺,就連值守的宮女與小太監都靠著殿門打著瞌睡。
百無聊賴,皇長孫朱瞻基索性放下手上的《貞觀政要》,信步走出頤和軒,沿湖緩緩而行,不多時就來到了靜雅軒外,要不要進去呢?瞻基有些猶豫,雖然同處在太子宮,可是除了最初的那次見面,就是前兩天陪瞻墉去看她。
瞻基還沒有一次,是自己一個人走進這所小小的院落。
為什麼常常在院外經過,徘徊良久卻不能入門?他自己也說不清。
今日上午在文華殿的書房內,與漢王的一番辯學,雖然以自己的明思和辯才為勝,但是他並不以此為樂,反而有些憂心忡忡。
他的父王——當今太子體弱多病,為人仁厚又有些懦弱,因為皇祖母徐皇后的力挺,眾臣的擁護與立嫡立長的古訓,才被皇爺爺立為太子。可是瞻基很清楚,皇爺爺喜歡的是彪悍堅毅又果敢英武的二皇叔,漢王。
所以,父王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常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
對於漢王在朝堂上下、皇宮內外的處處逼迫與挑釁,父王如如不動,依舊謙和內斂,一個人苦苦維持著這個兄弟和睦的虛假局面。
是毫無招架之力,還是以退為進,進而博得更多的讚譽與稱頌?瞻基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不得已的一種無為之冶。所謂「無為」,有的時候是審時度勢、縱覽全局後的一種高的處事策略,而有的時候,也是無可奈何、無從應對,自己的父王該是後者吧。
當初是誰在皇爺爺面前說了句:「不看皇子,還可看皇孫。」
就是這樣一句話,自己從小就被推到權力的巔峰之戰中,成了太子黨與漢王派兩相對奕的砝碼。就是皇祖母徐皇后,從小將自己帶在身邊,悉心教導,也是緣於此故。
努力地鑽研經典、詩詞、兵法、學習冶國之道,縱覽史籍典章,哪些是出於喜好,出於自己的意志?不過是積極的順受,為了父王與母妃,太子一脈的安全,而甘心充當這個砝碼罷了。
當年的太祖,自己的曾祖父,大明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也是本著立嫡立長,才放著立下大功、文韜武略的燕王不用,而是立了崇尚儒學的長子朱標為太子,只是太子體虛多病,英年早逝,於是又立了朱標的長子,皇長孫朱允文為儲君。
結果呢?
一場靖難之役,戰火從燕京燃至奉天,足足打了四年。
建文帝後皇子皇女,以及保帝的重臣,在這場血雨腥風中,都不得善終。
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同樣的格局,同樣的角色,可是命運絕對不能相同。
瞻基握緊了拳頭,再一次堅定自己的信念,不能。
誰能想到,生活在九重宮闕中錦衣玉食的皇長孫,從小便是在這樣的壓力下成長起來的,十二歲的少年,仿佛已經有些不堪重負,然而雖然步履蹣跚,跌跌撞撞卻仍然要執意前行,這應該就是長在帝王之家的無奈吧。
理清思緒,努力驅走心中的陰鬱,朱瞻基終於走進了靜雅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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