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夏自然不是来认错的,小丫头如今已从贤妃给她画的那个圈中迈了半步出来,虽然人仍旧被拘在宫中,思想却开阔了许多。
她行此大礼,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今天做错了,而反而是觉得,错的是贤妃。此等想法,宣之于口,便是大不孝。她只能先跪下,但她的心,却笔笔直地站着。
贤妃并非是懂得多少大道理的人,擅于保全之道而已。怀夏一言已毕,她却一时接不上话。
怀夏便只是停顿片刻,接问道是“母妃可曾想过,指使宋才人的人是谁?”
贤妃心下生出了三分烦躁“此时已了,更不是你这个孩童该管的,何必再问。”
宋才人之事想必无非是玉鸢宫中有人受了外人收买,贤妃能把这玉鸢宫管成铁桶一般,也是有几分手段的,本是打算训过怀夏,便去处置料理一番宋才人身周的人。这等事,她一向不愿怀夏看去。
“母妃不怕那人一招不成,又生一招吗?”
怀夏却『逼』迫了一步。
“……”
贤妃皱了皱眉。
怀夏道是“母妃,尽管您一再地退,但您是贤妃,女儿是清平公主。光这两样,已足以让人妒忌了。您再如何退让,只会一条一条,堵死自己的退路。”
“怀夏的意思是,你知道那人是谁,又知道她为何要做这种事?”
贤妃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满后宫都未查出的事,怀夏自然也不知道。但她已经想了许久,却是有了不少的想法。
今上登基至今,已有过数次大选,以充盈后宫。如今宫中美人云集,怀夏根本便认不全。但人虽多,前路却黯淡得很。除了后位空悬外,四妃、八嫔、十六昭仪却是满的。
如若有人想上来,那势必要拽人下去。
“母妃,您是四妃中,唯一能动得的。”
既已经开了口,原本想了半天,都不敢说的事,却十分流畅地吐『露』出来了。她数过之后,坐在步辇上还紧张不已的心,先下却平静得很。
她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一句,对贤妃而言,却若雷霆。
皇贵妃掌凤印,淑妃盛宠,德妃是个『性』子软的,外家却是手握兵权的大将。若说四妃之中,谁最容易被拉扯下去,认谁都知道,是既无宠、又无外家的贤妃。
“母妃,如今八嫔里不乏显赫人家的女子,谁不想争上一争。您在这个位置,已经没了躲避开风雨的可能了。”
怀夏却未曾让贤妃缓上一缓,继续说道。
她没有回答究竟是谁买通、又是如何买通宋才人这个问题,这问题也无关紧要。找出了今日这个,也永远会有下一个。怀夏把话都说尽了,倒有心想些歪的了。她忽然想起何念新讲过的一种叫“蛊”
的腌臜物,将一堆毒虫养在一处,不给它们出去,任由它们厮杀,直到剩下最后的那一个,便叫蛊王了。
怀夏闲闲地在想,被囚在后宫里的这些女子,倒越像那些毒物了。而贤妃,并不是一个适合坐在高位,等待被撕咬下去的人。
她天真太过,心中并不藏毒。
怀夏说罢,沉默下去,只挺起身来,静静等待。
贤妃的手在轻轻颤抖,却因在女儿面前,不愿被她看去,想把那只手收回去。
怀夏早便把那具现了贤妃惊怕的手看在了眼中,心中抽痛。母女连心,那是她的生母,虽二人已有了分歧,但怀夏却从未怀疑过母妃对自己的爱。
不知过了许久,贤妃才将那只手抚上胸口。胸口处的那颗心横突『乱』跳着,她得好生安抚。
怀夏仍旧等着。
最终,贤妃才道是“你说的对。”
女人在外人面前一向声线疏离,如今却带着颤音。
怀夏倾身,抓住了贤妃的那只手。
她与贤妃四目相对,她坚定着,用她还稚嫩的嗓音道是“母亲,女儿一定会保您一世清平。”
“……怀夏长大了啊。”
贤妃用另一只手抚上怀夏脸廓,小女儿脸颊还带着半大孩童才有的圆滚,神『色』却比她这个糊涂的大人还要清明。
贤妃在此,终是下了决定。她原本是张开臂膀,把孩子藏在自己怀里,想抗上一辈子。但恐怕,这孩子才是那个能抗下天的。
只是不知道,怀夏的天会有多大。只希冀她不要跑得太远,长得太高太快。离得越远、越高,走得越快,要抗的便越多。便……越容易被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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