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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所有人的血都是一样的,红色的,温热的,有一点腥气。
一瞬间喷溅在苏梨的脸上,又因引力而自然垂落,像是眼泪一样从她脸颊上滑落。
苏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接受某个人在自己面前死亡。
她有一瞬间头脑发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围的人惊呼和发出的碰撞声在她的耳中渐渐远去,似乎有人挤开了她,接着又有人接住她。
她的视线里一直对准周予辞的脸,试图分辨他张张合合的嘴唇,然而无果。
苏梨一直在以一种解离状态接受这段记忆。
过后,她慢慢发觉自己也出现在救护车上,是另外一辆,有人拥着她,按住她的胳膊在帮助医生顺利为她注射药剂。
她抬头,小声问:“他死了吗?”
听见苏梨的声音,陆闻屿垂下眼,眼神很担忧的落在苏梨身上,她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但衣服还残留着已经干掉的大片血痕。
陆闻屿抱紧她:“不知道,我们还在路上,医生在抢救。”
“他一定会死掉的,因为他流了很多血。”
苏梨既冷静又肯定,态度很不寻常,陆闻屿的眼神同医生对视一眼,医生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都等待苏梨将话说出来。
苏梨垂下眼,伸出的胳膊还被陆闻屿抱着,医生用注射器缓缓扎进她的皮肤里将药水往里推,药水注射进皮肤的一瞬间,手臂感到异物入侵的肿胀,身体下意识的排斥反应。
陆闻屿压住她的胳膊,一手抚摸她的后背,小声哄道:“好了好了,小梨,结束了。”
苏梨不知道他们在为自己注射什么东西,她的注意力完全不能停留在这什么,她回到更久以前的时间里,想起同样大片的血迹。
在进入十六岁第一天的傍晚,苏梨照常放学回家,那天她比往常晚了一点回家,实际上也只晚了十几分钟吧,在踏入楼道时,她已经发觉过分安静,很奇怪,因这栋老小区的墙壁很薄,几乎当天晚上的家庭争吵是对全小区开放的。
苏梨在要打开门的瞬间被邻居喊住,因为是她的生日,邻居婆婆买了水果回家,就站在门口喂了她两颗草莓,苏梨记得那天的草莓,非常甜的草莓香,几乎整个楼道都能闻到那个香味。接着她如常回到家,打开的家一片黑暗中静静躺着一个点燃蜡烛的蛋糕。
她有些兴奋的走进,以为是未来平静生活的一个开端,而生日蛋糕上同样写着:祝我的女儿生日快乐。
红色果酱写下的字体很潦草。
在度过那天之后的记忆被大脑用一片空白来代替,避免苏梨陷入情绪崩溃中,这是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
人的血原来都是一样的,有点温热的,鲜红的,带着一点腥味。
但当血液开始干枯,鲜红色渐渐褪色成淡淡的褐色,怎么洗都会留下一个印子。
只能放弃被弄脏的衣服,床单,家具,房子,生活,记忆。
苏梨一样被放弃了,在报了警打了急救电话后,人送进医院后就没出来,苏梨的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生活,他不愿意再来,苏梨也不能过分埋怨,她一个人跑上跑下签字付钱,医生对苏梨宣布抢救无效,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护士的带领下去看妈妈的最后一面,她被白床单盖着脸,护士掀开一点点,向苏梨确认是否无误。
苏梨靠近,认真看了一眼,确认无误。
失去血液,人的脸色变得毫无温度,像是一块冰。
死亡原来是冷的,护士重新盖上,最后一眼结束,之后便是送去火葬场,人烧成骨灰后,只剩下一个小罐子这么大,她抱在怀里恍惚一下,想怎么会这么轻。
她之后也会这么轻吗?
接着埋葬妈妈,每一件事情都发生的很快,苏梨只请了一周的假就完全办理好,返校上课,没人知道她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成为大人了。而家里所有的财产爸爸一分没要,苏梨知道他嫌晦气,直到她要上大学,苏梨爸爸做主卖了原来的房子,钱全部给了苏梨,苏梨和苏梨妈妈两个象征他失败婚姻的见证者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苏梨好奇,爱有这么伟大,她开始尝试,像是吸烟似的随意迈出第一步并不困难,大约是因为遗传至父母较好的容貌,又或者是优越的成绩,或者两者都有,苏梨想要追求一个人很容易,只是很容易感到厌烦。
苏梨完全不伤心,甚至不害怕的样子才令人担心,她起码该哭一下。
医生注射完药物,等待着苏梨的反应,结果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车窗外,重复一句:“他肯定会死。”
“是因为我。”
她低低的说,“其实我是我父母最优秀的作品。和我的父母完完全全是一样的人。”
陆闻屿握紧她的手,她回头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救护车在医院停下,苏梨要求去看周予辞,刚刚为她注射的药物效果为镇定情绪,但现在看似乎药效太过。
医生也阻拦不了,陆闻屿干脆带着她过去,在急救室门前等待,急救室门前的红灯亮着,灯光投射在她的脸颊,苏梨说:“我见过这个灯。”
陆闻屿:“小梨。”
他想说一些什么,最后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你需要喝点热水吗?”
苏梨摇摇头,道谢:“谢谢,但不用了。”
在急救室门前等待着滋味并不好受,那道门就像是距离死亡的最后一道安全门。
过了很久,那道门终于打开,推出来的周予辞脸上并没有盖上白床单。
“他没事。”
陆闻屿说。
“嗯。”
苏梨看见了,她回头似乎以为身后便是墙壁,下意识伸手一扶,身体也随之靠过去,却落空了,整个人都往左倒在地上,发出很重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