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小哥哥坐在人挤人的驴车上向她笑,安慰道:“妹子,别哭了,过几年等我赚了钱,就回来娶你。”
而后的这些年,她渐渐大了,有了正式的名字,学会了娘的手艺,还摸索出独特的绣纹绣样,在娘去后,竟打响了几分名气,挣了家业田产。
孤身女子多有不便,为了赶走地痞流氓,秋枕梦练出一副好身手。
只是来惹事的人多了,报官频繁了,县里官员就常来劝她婚配,媒人几乎日日登门拜访,她便总是盼着未婚夫能回来。
邻居小哥哥走了后,并非杳无音信,一年总能寄回两三封厚厚的信件,伴着京中时兴的小巧首饰、值钱又讨喜的小物件。
她收了,每每能看上很长时间,再好好回他一封信。
只是小哥哥信中一开始还写着几个字,后来字便没了,全换成歪歪扭扭的画。
再后来,画越来越好看了,她按照画儿绣出来的屏风,摆在堂上,还有好些商人想要买走。
只是过去现在未来都画了不少,邻居小哥哥却绝口不提娶她。
秋枕梦大了,晓得宫中人情冷暖,一定比小地方可怕得多。
宫里宦官少说也有几千个,自己的未婚夫大约没能混出头,挣到钱。
她想写信告诉小哥哥,自己有了家产,让他回来生活。
岭门的日子自然不比宫中富贵,可好歹是自己家,说话做事都自由许多。
然而信还没寄出去,县里的大富户,便盯上了独自生活的她,想纳她做妾。
秋枕梦自然不肯,告到县衙,拿出小时候的婚约。
谁料知县看了,苦口婆心道:“不过多年未回的人罢了,你等他做什么?我看你二人家业相配,正是天造地设,何不允了?便是不允,也该嫁给他人,生儿育女。”
秋枕梦不乐意,花了大半家产跟那富户打官司,处处走关系。
知县大约为县里人口稀少的问题愁得不行,先是想让她嫁给富户,收了钱,又要让官媒给她寻个更好的丈夫,说什么都不许治下女子大龄不婚。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这知县突然就变了口风,将富户狠狠训斥一顿,还罚了银钱,官媒的事也不提了,轻轻巧巧放她回家。
秋枕梦回到家,想着这段时间的事,心里总归有点忧虑,干脆变卖家产,带着银钱包裹进京找人。
路上被那富户派人抬着小轿拦住,她抡起拳头,连人带轿打得惨不忍睹,知县竟然也没派人追捕她。
京城繁华,人烟众多,与岭门行省那没多少人的县城大不相同,秋枕梦一来,就被掩埋在茫茫人海中。
打听宫里人的好门路,一时半会儿寻不到。
而拿着未婚夫的特征去问人……
姓汪又很会画的年轻男子,京城里比比皆是。
坐吃山空不成,她重操旧业,绣了东西寄放在绣庄里卖,头一天便被一抢而空。
第二日再去,那绣娘便伙同其他几个绣庄的姐妹,把她赶了出去,不许再来。
她找上门理论,每次都耽搁很长时间,既耽误赚钱又耽误找未婚夫,索性在街上摆摊子。
那绣娘却还总是带人过来嘲讽,恨不能让她赶紧消失。
秋枕梦有心用拳头教她做人,想想未婚夫,还是忍了,只拿嘴皮子堵得绣娘暴跳如雷。
如今她已然进京半年了,姓汪又擅画的青年才俊也见了不少,可惜没一个是宦官,未婚夫连影子都没瞧见半分。
这生活,简直能拿“凄凄惨惨戚戚”
来形容了。
秋枕梦心里转着许多事情,忽而自嘲一笑,拿着剩下的手帕回到院里,拴上房门。
屋里尚燃着灯烛,隔着窗纱,显出暖融融一片橙黄。
她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隔着衣裳,五指仍能勾勒出黑鲤鱼那大到奇异的头。
摸着玉佩,秋枕梦的笑意便一点点淡了下去,微微垂下长睫。
明灭不定的昏暗烛火,隔开了四下倾覆的暮色,也朦胧了她眼中的滚滚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