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曦心底惶然轻笑,原来向来软弱只知苟且活命的她,也能够有如今的坚定么?再抬头时,她仿佛在短短两个时辰内成长许多,脸上扫去惊恐,眼底却沉下了凄然,尚显稚气的脸容上端是一种与平日不同的果决。
这一刻,洛曦把自己的背挺得很直,她正色道:“萧大人的救命之恩,洛曦感激不尽。今生实乃无以为报,但望……大人成全,放我走吧!”
“洛洛?”
原本习惯性想摸上她脑袋的手掌定在半空中,一声“大人”
教萧晚一愣,显现出少有的怔然。
心头在一刹那竟仿佛被利刃刺入一般,生出一股陌生的抽痛来。萧晚的手猛然收回身侧,笑容敛起,声音也略有些低沉:“洛洛,你在说什么?”
洛曦恭敬躬身,对他行了大礼,说:“萧大人对洛曦的好,点点都在洛曦的心间,洛曦永生难忘。您赋予我的名字,从此就是我的生命,会随我一生,不再改变。洛曦身份低微,终究……不配与大人您同行。”
“洛洛,你这是在……怪责我吗?”
萧晚稍稍闭了闭眼。
他知道作为燕居国边防重地的白杨镇已破,现在除了追捕残寇的人马,他们的军队已到了按计划回拢的时间,现在都聚集在镇外等候他与离歌的下一步指示。然如今他却在这里,丢下身后部队,耐着性子与她解释。
“洛曦不敢。萧大人身在其位,自然需行其事。”
虽然洛曦还是未能确定萧晚的职务究竟为何,亦不是不奇怪他此刻的着装打扮。但光看那派人马静待身后的恭谨态度,就知道他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低。
萧晚一震,他一直觉得这小丫头年纪小,机灵是机灵,但总纠结在说书人的风花雪月中,便视她为孩童一般,未料到她竟是如此明白之人。
语气稍稍放缓了些,萧晚又道:“既然明白,那还在闹什么别扭呢?是怪我对你的欺骗么?洛洛,知道的事情那个越多,你的处境就越危险,我也是怕你出事,才没有如实相告。”
“萧大人,不是这样的……”
洛曦的目光黯淡,瘦小的身子在一众高大的士兵当中愈发伶仃。她沙哑暗涩地说,“您为了一个可以不酬谢的原因,善心地将我从怡红院赎了出来,并肯认我为妹妹,我心里自然是感激不尽。可我死活都要巴着留在您身边的理由,却不仅仅如此。”
略作停顿,洛曦只觉得喉头越加苦涩起来,但仍是继续说道:“您在我心中……一直是神祗一般的存在,我总觉得像您这样又好看又好心,学识丰富气度雍容的人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只要跟在您的身边,洛曦便觉得自己沾了光,整日欢喜得不得了。”
萧晚俊朗的面容僵了一下,抿紧嘴唇。她说在他身边的日子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她也知道他是真的疼她,不管怎样的任性都会纵容。
他对她做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她说:“我曾想只要能跟在您身边,那么就此生无求了。”
她说着轻轻闭上眼睛,嘴角牵起放松的弧度,连眼角眉梢都泛上了甜蜜的笑意。那沉溺的陶醉,让她脏兮兮的小脸焕出柔光,身为武夫的士兵也似乎被她的感染。只是,亦是带着泪的。
盈满胸腔的满足感终究只有短短一阵,一点点化去后,徒留无尽空虚。
“可那样的人原来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洛曦睁开眼,黑亮的眼眸不再灵动似飞,只漾着点点水光,“您依然是神一般的人物,只是……却已不是洛曦心中所想的人了。”
她终究还是太天真,天真地过于相信,又天真地想要忘记。
放弃,是因为太迷醉。然而她迷醉的,却只是谎言。
谎言很伤,也很疼。
错愕
从没见过的落寞,从未有过的哀戚,此刻的洛曦亦让萧晚很疼。他未曾察觉自己的手竟不自觉地悄悄握成了拳,微长的指甲戳破了掌心的肤。
年少成名,让他少年老成。有多少次,在沙场之上,他镇定自若地指挥千军万马,谈笑间便能轻毁人城。又有多少次,在朝堂之上,他面对无数倚老卖老的老顽固,不过轻微几句就驳斥得他们颜面无存。
他是人人畏惧的“笑面修罗”
,只要说起就会变色。然而现在,这样的他竟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没了言语。
曾经的风华,如今却成了空。那仗着三寸不烂之舌雄辩天下的他,在此刻却丧失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说服力。
其实他亦是相信的,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让洛曦接受她所见的一切。只是在那双清透的眸子前,他做不了。那是发自内心底的抗拒,他无从违背。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长久,仔细算来也不过两月七十一日。可尽管只是那么短暂的片刻,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给了一点自己不懂的东西。
萧晚知道他已没办法用对待他人的方式对待这个不管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都有拥有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女孩。
正待踌躇,洛曦却按耐不住地忽然“扑通”
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伏地恳请道:“公子对洛洛的好,洛洛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可是……”
可是一个不留的屠城作风,也并非现在的她所能接受……
咬咬牙,洛曦终是无法接受,只能闷闷地说:“对不起,萧大人,洛洛……再无法随侍在侧了。”
原想伸手搀她起来的萧晚,听到她决绝的话,眼神一黯,欲前倾的身子挺直。片刻之后,他才说:“起来吧。”
洛曦抬头,见萧晚已侧过身子,没再有看她,心中只道他是默许。沉默地爬起来,她低下头,讷讷地说:“多谢萧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