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
踏上石阶的时候,夜寒烟忽然听到亭中传来祁诺浔的声音。
原本便走得极慢的脚步立刻顿住,却并不敢回头。
她听到祁诺浔慢慢地从亭中走了过来,脚步声中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和不安。
夜寒烟顿觉于心不忍,缓缓回转身来,朝他粲然一笑:“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会舍不得了,你知不知道?”
祁诺浔忽然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双肩,夜寒烟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稍有差池就会给祁诺浔带来巨大的麻烦。可是他此刻,怎会不知避嫌呢?难道他就不怕……
祁诺浔任性地将下颌搁在夜寒烟的肩上,默默地拥着她,似乎浑然忘记了这样亲近有多么于理不合,忘记了此刻的场景被皇帝身旁的人看到之后,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夜寒烟心中知道这样十分不妥,却总舍不得推开他。
这样静静地过了不知多久,祁诺浔缓缓放开夜寒烟的肩膀,扳着她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道:“烟儿,你答应父皇吧。”
“你说什么?”
夜寒烟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将他远远推开,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祁诺浔慌忙向前两步,紧紧攥住她的手:“烟儿,我知道你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死!你可以一了百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我会永远记得,你是因为我而死的,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我对你施过几次小恩小惠,骗取了你的芳心,你本该成为一个荣华盛极的宠妃!你希望我今后永远生活在愧悔和痛苦之中吗?”
这个问题,确实是夜寒烟没有想过的。此刻看到祁诺浔痛苦的表情,她心中也不禁跟着一阵阵揪痛起来。
她怎么能忍心让这个人,永远带着对她的愧悔而生活啊!
可是,难道她屈从于皇帝,今后以皇妃的身份与他时时相见,他的心中就会好过吗?
夜寒烟忽然发现,白白痛苦了这么久,她的问题半点都没有解决。无论她此刻作出什么样的选择,等待他们两个人的都只有无尽的痛苦!
祁诺浔偷眼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我没有办法说服父皇,所以你我二人已注定无缘……但我不能害了你,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我的原因而失去你本该得到的一切!烟儿,你答应父皇吧,就当你我从未相知,你可以生活得很好……”
夜寒烟不觉得自己可以生活得很好,但是祁诺浔的感受,她又不得不顾虑。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更大的恐慌:难道今后她便不得不一边受着那老贼的折辱,一边在祁诺浔的面前咽泪装欢吗?
夜寒烟自认并不能做到。
看着祁诺浔期待的目光,夜寒烟痛苦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得到这个答案,祁诺浔的脸色瞬间变得焦灼万分:“你必须做到,小烟!父皇知道你我二人的事,如果你……如果你选择死,父皇他……”
“他会迁怒于你?”
夜寒烟悚然一惊。
祁诺浔痛苦地点了点头。
夜寒烟推开他的手,颓然坐倒在石阶上。
没错,他是皇帝,所有的错处自然都是别人的。今日祁诺浔能够来见她,必定是出于皇帝的授意。如果她死了,那老贼怎会不恼羞成怒?
只怕在祁诺浔过来之前,皇帝就已经算到这一着了吧?
夜寒烟从未感到像今日这般艰难,进退都是错。
可是她不能太自私,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心意而带累了祁诺浔。他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难道还要为她的任性而受责吗?
祁诺浔轻轻地握着夜寒烟的手,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自从那日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我今生是不能离开你的了。你分明是一个那么脆弱的小宫女,在纤儿面前本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可是你偏偏又那么倔强,受打受责,却偏不肯低头……”
“那次我虽然帮了你,更多的却是帮了我自己。我和大哥、三弟一般都是父皇母后所生,可是大哥洒脱恣意,三弟刚强果毅,都是父皇极为看重的。只有我,性情软糯毫无主见,父皇曾说我难成大事,枉生皇家。”
“可是父皇教训过很多次,我一直不知道‘坚韧’是什么,知道那一日看到了你。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心中坚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怕的。你一个小宫女都敢与纤儿对峙,我为什么却偏偏什么都不敢呢?”
夜寒烟静静地靠在他肩头,想着过去的每一次相见,也想着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未来。祁诺浔的话,她似听非听,反倒并未十分上心。
只听他感慨地继续道:“最初喜欢你,只是因为欣赏和敬重,我知道三弟喜欢你,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我以为可以与你相安无事,可是后来只要有一天见不到你,我就会寝食难安,那时我开始想,如果三弟并没有那么喜欢你,该有多好。”
“你一定不知道,当我听到三弟愿意退出的时候,我有多高兴。虽然我知道你那时一定很难过,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欢欣雀跃,我知道只要有机会与你在一起,其他的一切,我都不需要了!”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力为百姓做事。请缨到山东赈灾,只是为了挣争得一份功劳向母后证明我有资格照顾你!在那个赤地千里的地方,我心里想着你,所有的事情竟都办得格外顺利。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高兴,我以为从那时起,你我二人就可以苦尽甘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你有一个很了不起的父亲,所以一切的幻想都成了泡影。”
夜寒烟冷笑着接道。
祁诺浔的神情有些茫然,一直以来,父亲的形象在他的眼中都是正直而高大的,可是如今……
迟疑半晌,他还是只得低声叹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