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已经换了人。以前胖胖的慈和的老爷爷换作了满脸青春痘的小保安。并且坚决捍卫自己的权力,不肯让我们进去。
陈勉想想索然,日子是寻找不回的,也没有再寻的必要。缅怀一如伤感都是优越感的体现。我们便摸去原先吃过鱼的农家旅馆住宿。老板娘在柜台上寂寥地就餐。晨勉叫一声。老板娘张着嘴认了半天,才恍然道:“小陈啊。”
然后热情起来,“怎么来了?衣锦还乡。”
陈勉笑笑,并不多话。
老板娘指着我:“你,那个妹妹么?这么大了,越来越标致。”
客房很快开出来。老板娘又迅速在小院里支出桌椅。“还吃鲈鱼吗?今天有新鲜的蚌肉。”
“好的,都来。”
我们在院子坐下,老板娘跑前跑后的忙,忙得也很快乐。“很久没人来住了。我家老头子和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这里就我守着。有时候闲得慌。也去政府部门反映,说把运河好好整顿,可是政府的人总是很懒,说不好听点就是急功近利,短期内没好处,投资又多的项目他们不做。”
我暗暗笑,我想在陈勉眼中,这运河不开发总比开发好。
菜很快上完,码量都很大。
我剔着蚌肉,蘸着陈醋,一点点吃。黛色的屋檐上方泠泠地现出一弯月牙,院角一棵不知明的花树吐露芬芳,地上一层碎花,在晚风中此起彼落。
我望着陈勉,心旖旎湿润起来。
情随物移,景由心动。大致就是这意思。
晚上,我们去运河看星星,躺在肥油的草地上不知怎么睡着了。夜半被马达声唤醒。睁眼只见水天一片黑色,慢慢的才看清一棱一棱的浪峰。耳朵里滚进一阵阵浪涌,沉郁持久,间或被马达的尖锐刺破。风过来的时候,有鱼腥和水藻的味道。空旷、清醒。陈勉双手交握搂着我的腰,我舒适地枕在他的胸前。相通的气息,相通的体温。让我很想忘掉一切。
“锦年,你记不记得你在这里说要坐一只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
“我说我只想在哪里安定下来,要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有热饭吃。”
“嗯。”
“可是我想帮你去实现梦想,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陈勉仰望着浩瀚的星空,豪情四溢。
“我也相信。”
我迷糊说。
他猛把我的身体翻过来,我趴在他身上,就像一个扎实的拥抱,他低低地凝视我,眼睛在夜色里清亮如星。
“锦年,你慧黠,灵动,很独特。……以前,你在我们厂里弹琴,我会在一边听。想象着有一天,你在舞台上,被一束镁光追踪,面颜如月光纯洁,你手下的音符错落如同流水,是我无法,无法追及的……我一直会想,我大概会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然后在你谢幕前第一个离开。”
“这是为什么呀?”
我问。
他把我往上拉了拉,捧着我的脸,说:“我怀疑我会拥有美好。”
“傻瓜。”
“不过现在,我有了信心。”
说毕,他以脸颊轻触我,气息全罩在我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像虫子一样,让我昏头昏脑想起18岁那个密吻如蚊的夏季。初恋的记忆一下子被激活。我箍住他的脖子,去捕捉那风帆一样饱满的唇。我想扬帆驾驭这次旅程,横冲直撞,直捣黄龙,但最终还是被驾驭了。我心里的灯不争气地自动关了,在黑暗中,随他沉浮。
他隔着衣服反复抚摩着我的身体,终于无法自持,将我的裙摆撩起,“可以吗?”
他的嗓子很哑,声音完全被喘意隔住了,眼睛则亮得惊人,堪比这月色下粼粼的河面。我身体起伏,是被激情灼烧的颤栗。意乱情迷,我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闭上眼,随他融化。
后来,我一直想,若非沈觉明那个电话,我们是否要铸下大错。又想,若没有沈觉明那个电话,也许我们反能孤注一掷。什么伦理,什么道德,什么秩序,什么规则,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12、你凭什么管我
沈觉明的电话来势汹汹。不知道是不是与陈勉挨得近的缘故,他在电话里头的威胁与咻咻怒意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管你在哪里,在干什么,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限你30分钟内赶到酒店。……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没有任何条件。……后果自付。”
陈勉以为项目出了意外,跟我略解释几句,十万火急地去了。
我继续呆在河边,有一点恍惚,一点游移,方才的激情经过沉淀,已经成为一鳞半爪的碎影。在脑海前闪回的时候,宛若在播放别人的情爱。我难以分明我刚才的火焰是为着爱他,还是爱自己青春的幻像;是为一份凝固在记忆里的习惯,还是为尊重这份不离不弃的承诺。或许都有。感情在时间中发酵,回到心上,最终只是一份无从用理性分析的茫然。
那么自己是愿意的了,如果没有沈觉明的电话,我和陈勉此刻已有了质的飞跃。我又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我从来不违背自己的内心去做事,可是为什么,此刻,在陈勉离开后的河岸,我这样一遍遍地分析自己,好像怀揣一份怀疑在内。我觉得自己无聊,便以砂石击打水面。水与月的缠绵被搅散,惊惶地跃出动荡的金银碎片,又圈圈回归寂静。正是夜色最浓郁之时,我脑袋又沉了起来。
再次醒的时候,大概四五点的光景。夏日天色亮的早,曙色已爬起,粉蓝一条缀在远天。天空经过一夜的休整,分外清澈。
我打个哈欠,揉着被蚊子叮得红肿的手臂,睡眼惺忪地朝旅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