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每隔五日入宫巡视膳房,也仍是殷远分内之事,懈怠不得。因此即使这日下了大雪,他也不得不冒雪入宫。
带着两名小太监走过回廊,见海大人迎面走来,殷远停下,见了个礼。
“原来是殷大人哪!”
海大人嗓子又尖又细,翘着兰花指作了个揖:“咱家正想着寻你去,可巧遇着了。”
这海大人是皇帝身边近臣,开罪不得,殷远耐着性子询问,才得知近一段日子以来,皇帝胃口不佳,膳房想尽了法子都不见起色,连御医们也一筹莫展。
“也难怪,这一到冬天,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叫陛下怎么入口哪!”
海大人幽幽地叹道:“幸亏咱家想起了你,殷大人,你是个有能耐的,千万想想法子……”
殷远一面因为那不断翘起的兰花指在内心打着哆嗦,一面弄明白了,原来是找自己做菜。
这个差事他欢迎,何况在宫内,好东西是可以随便用的。
于是殷远十分和气地笑了:“海大人哪里话,身为善司,这是下官分内的事。”
海大人见殷远这么干脆地应了,“桀桀”
地笑了两声,意在示好,然后便道:“事不宜迟,殷大人,晚膳就指着你了。”
说罢,两人便同去膳房——身为吃货,这等好事海大人是不会错过的。
膳房内正一副忙碌景象,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炉子上乳鸽已经小火炖上了,香气四溢,海大人不由咽了口水。
殷远上前揭了盖子,暗中点头,到底是御厨,功夫还是有的。
就这么一会儿,御膳总管迎了上来,见了海大人连忙行礼,又道:“海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海大人兰花指指向殷远:“这不是,叫殷大人来瞧瞧,想个法子。”
那御膳总管并未见识过殷远厨艺,见他年纪轻,内心便颇不以为然,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对突然冒出来的善司,总是有些敌意的。
但当着海大人的面,那总管也只敢暗中撇撇嘴,面上还是极为和气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殷大人费心。”
殷远耐着性子寒暄几句,便查看正准备的晚膳。
清炖乳鸽、萝卜羊肉、素炒白菜心、烤鹿脯、豆腐炖鸡,再有几样小菜,各样粥饼。
他还未开口,海大人先皱了眉:“怎么又是这些,萝卜羊肉昨日才上过吧!”
总管苦着脸道:“海大人,这只有萝卜白菜,来来回回也就这几样,总不能不上蔬菜……”
海大人心里也是如此想的,便转向殷远:“殷大人,你看……”
殷远看了一圈,又听总管一说,已经心知肚明。
这菜品虽然尚可,但就是山珍海味,多吃几次恐怕也会心生厌恶。
“得换花样。”
他说。
“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换花样?”
海大人问。
总管插话:“殷大人这么说必是胸有成竹,不如晚膳就交给殷大人吧。”
话虽说的和气,心里却想着看殷远笑话——我看你能换个什么花样!
殷远对他这些心思并不理会,见海大人没有异议,当真开始准备。
他先叫人从库房挑了些肥嫩的青菜白菜萝卜,又淘了些碧梗米。
那碧梗米是去年秋江南进贡的,色泽淡绿,又有股清香,稀贵得很。可惜皇帝试了一次,不喜其劲道,便弃之不用。
总管见殷远将这米拿出来准备蒸饭,心中暗自好笑,却也不出言提醒。
那边殷远开始挑拣萝卜,专要那纺锤形,皮细嫩光滑的,还时不时用手敲弹听声。
而挑选出的萝卜,殷远只取中段,因为此处萝卜肉质清甜脆嫩,丝也少,煮来最为可口。他用勺子将萝卜肉挖出鸽蛋大小的圆形,足足备了二十余枚。接着,又取来整只的火腿,叫御厨从三分之一处锯开,在多的一半上也挖出数量相当的洞,将萝卜球放入洞中,方又盖上那三分之一的火腿,入锅隔水炖。
萝卜入了锅,他又将方才正炖着的乳鸽倒入紫砂锅中,放上切好的玉兰片、干贝跟火腿,盖上盖子微火慢炖。
接着,将洗好的碧梗米也上火蒸。
待饭蒸的半熟之际,殷远开始料理白菜。他将外层的叶子都剥掉,只留最里面嫩黄色三寸大小的一段,取了八九颗洗净放在一边。
至于青菜,只要那肥厚的,取叶子洗净了,快刀切成丝。
他动作一气呵成,竟不带丝毫停滞,只将膳房内一干御厨看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小觑。膳房总管见状,哼了一声,立即收到海大人一记白眼。
殷远对他们的小动作毫不知情,他看了看火腿的火候,便将紫砂锅中的乳鸽干贝等物捞了个干净,只余清汤。然后又另取一锅放入清水,待水沸,将方才备好的白菜心放入沸水中断生,再用清水漂冷。如此三四次,才将菜心捞出,整整齐齐码入紫砂锅中,又放入少许胡椒、几粒枸杞继续炖。
接着,他又取一锅,倒入半锅油,大火猛烧。待油八成热时,放入先前切好的青菜叶子炸。没多久,碧绿的菜叶就微微蜷缩,炸成半透明的深绿色,奇异的香味尽出。
殷远眼疾手快,迅速用笊篱将青菜丝捞出,悉数放入盘中,撒上椒盐等料粉。
而同时,白菜心也炖好了,盛在白瓷汤盆中。
接着,打开锅中的火腿,只取萝卜球,码入盘中,其余弃之不用。
将这一切做好,他才取出蒸好的碧粳米饭,盛了半碗,浇上之前炖着的鸡汤,道:“成了。”
众人去看,只见萝卜球晶莹剔透,火腿香味已经完全渗入,一阵阵溢出惹人垂涎,可谓闻肉味而不见肉的至高境界;而白菜汤色淡黄清彻,与菜叶的嫩黄相形益彰,红艳的枸杞更是锦上添花,闻之沁人心脾;青菜望之如细碎的翡翠,尝之酥脆油香,堪称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