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垂下头,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额头:&1dquo;你父皇也好,你的弟弟也好,这两个人男人,在你眼中,担待得起皇权吗?”
纪姜沉默了良久,她侧过脸去,慢慢地顶直身子:&1dquo;宋简,这个世上,除了皇权,还有万民之命,还有牺牲和给予,还有取舍和偿还。你本来是该见天地,见万民的贤者,是我用婚姻把你挡在了锦绣虚像的后面,可是宋简,我懂你,你与我一样,终有一天,也会取舍于个人和大局。”
她唇齿有些颤抖。
&1dquo;我当年提写下那封信时,也又剜心之痛。这个罪我早就认给宋家,也认给你,我不求你此生谅我恕我,但只要你留着我的性命,我就一直等,等你懂我。哪怕最后,还是要再你面前受死。”
宋简听到了他最害怕听到的字。
懂。
然后是后面那一句谶言般的话。
&1dquo;你与我一样,终有一天,也会取舍于个人和大局。”
大局之于宋简如今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还是将朝廷众臣摆若盘中棋子,移子,吞子,四方皆杀的畅意。还是逼上文华殿,踏上染着父亲鲜血的汉白玉砖,再看懦弱的皇族向他卑躬屈膝,痛悔过去&1dquo;枉杀忠良”,而后慷慨激昂,为宋家沉冤昭雪。
所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他的手从纪姜的手腕上松下来。
她原本就被折磨得青肿的手腕此时泛出乌红色来。她下意识地交叠手来揉按。
&1dquo;明日&he11ip;&he11ip;我就要被押解出关了。前途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等你来接我。朝廷将我交付与天下,我把我自己交付与你。”
第46章梨膏
&1dquo;交付”可真是一个诱人的词。
男人天生喜欢诱人又危险的东西。关隘上朴质的夜,连风里都荡着营中军汉们身上的血汗气味。数千战马眠于厩中,偶有一两声长嘶划破星河璀璨的夜空。两人都衣衫轻薄,几乎不需什么扯拽,就已然皮肉相挨,宋简的愉悦来自于纪姜在他身上毫无保留的纵情。
二人半年来的交流,似乎只能在床笫之间才是坦白的。
纪姜清白地爱着他,宋简不自觉地给予疼和惜。云雨过后,他借窗外月光看她那张染着的泪的脸,纪姜却闭着眼睛,她的手紧紧地攒着他一只已被抽掉的寝衣袖子,身子却已经挪到了墙边。
宋简翻身起来,纪姜的睫毛一颤,捏紧衣袖的手指忙松开了。
宋简将松在肩下的袖子穿起来,回头又看了一眼纪姜。她抱着双膝坐起来,整个人凌乱地蜷在角落里。
&1dquo;要走了?”
好在没有燃灯,月色虽明亮,透过绿纱窗后也清浅下来,否则看清之后,宋简心有所痛,一定想给她覆一件轻袍。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披衣跨出房来。
外面月色落了满满一地,把宋简的影子投道对面那道清白色的墙上。
他盘走着手上的沉香珠串,往前面去透气,不觉走到了顾有悔的院中。里面还燃着灯,杜和茹和七娘已经走了,顾有悔在灯下擦拭那把青锋剑。
灯下一抬头,就看见了立在窗下的宋简。
顾有悔放下白绢抱臂走到窗前。
&1dquo;嘿,明日见她,一定又是一脸的泪痕。”
宋简转过身,&1dquo;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1dquo;你问。”
&1dquo;在长山你为什么要救她。”
顾有悔转身从房中走出来,他还在养伤,穿着雪缎中单,手上却仍然习惯性地握着剑。
&1dquo;如锦衣护卫皇帝,我们这些在江湖暗处行走的人,师门怎么也要有那么一两点支撑和执念。”
说着,他靠身在门上:&1dquo;我与她明日起行,宋简,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宋简笑笑:&1dquo;做好你的分内事。”
顾有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却莫名地觉得被他占了斗大的便宜,无奈寻不到这便宜的起因。脖子梗,正要说话,却见他已经转身走到的转角背后去了。
***
次日,青州府衙补来的差役来提纪姜,王沛因纪姜出言替他解面前的局,让他在青州与朝廷纷繁复杂的关联中逃过一劫,因此也来相送。顾有悔的身上的毒是清干净了,伤口的皮外伤却还是没有好全。马是骑不得了,他索性坐在纪姜的囚车外沿上,叼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甜草根对王沛道:&1dquo;回吧,从你这儿过去就是定州了,一路上大城大镇的,再出了什么乱子了。”
王沛道:&1dquo;你这样子,还跟着去得?要不再在我这儿修养几日,我给你好马,还怕追不上。”
顾有悔吐掉口中的甜草梗子,将剑柄伸入车中,轻轻敲了敲纪姜的头。
&1dquo;不了,这个傻公主,世上都是杀她的,没一个护她的,我再走了,她哭谁知道啊。”
说完,一把夺过马夫手上的马鞭子,响亮地甩了那么一鞭子。
&1dquo;纪姜,走嘞,小爷带你转定州去。”
他爽朗地笑开,纪姜望着他那副气焰嚣张的样子,也露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明明是在押解的路上,纪姜身为公主的尊贵,已经被这些手脚上的刑具,这沾满脏污的囚车损干净了,可她抱膝坐在其中,要背欣直,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的屈辱与自怜。王沛想起前些日城楼上的一语堪破大局的纪姜,不由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