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莳怔怔盯着李玉的背影,忽一瞬,想他能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他常年压着情绪,把什么事都藏心上。朝臣们都说他们陛下心思难测,眼光深远,颇能忍耐。然这些,最开始的时候,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今天的样子,再也改不掉了。
她嫌弃他无趣,她又怎么知道,最开始的李玉,也有少年人的样子呢?
雁莳抚着腮,心思飘远。她小时候过得也不好,也不讨雁家喜欢。她和李玉的出身挺相似的,都是母亲是外室,被人带入家族。但她比李玉幸运的是,她父母都颇为疼爱她。她父亲对她很好,很包容。父亲在去世前还留下遗书,要给她家产。无奈雁家不愿意,扣着不给她……可她还是得到了。
雁莳不愿李玉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便扯嘴角,让气氛活泼些:“所以你才一到平阳,就喜欢我?”
李玉微微笑了一下:“对。”
就是因为自己性格太收,把自己压抑得都快疯了。他性格即将走向极端时,遇到了街头小霸王,雁莳。雁莳能玩能闹,又痞又潇洒。她半夜三更地爬墙,她上蹿下跳,她刚开始时教他打架,知道他是少年平阳王,晚上又巴巴地送鸡来巴结他。
他在夜里被仆从叫起,看到院中提着两只鸡、满脸脏兮兮、却笑得甚为灿烂的少女,他的心动,从那一刻开始。
他开始制定计划,开始若有若无地勾搭她,开始想详细的计谋,开始绞尽脑汁如何能娶到雁家第十女。他对她一往情深,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说起旧年趣事,李玉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怅然和笑意。他偏头,看身后坐在黑暗里的女郎:“我当年对你那么好,什么都送你,什么都给你。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心里喜爱你,整日把我当哥们儿。”
雁莳老脸一红,强声:“是你太婉约了!”
李玉:“我都豪放得在除夕时邀请你守岁了!”
雁莳震惊:“……天啊,我每年不知道跟多少人守过岁!每个人都喜欢我的话,我得多忙?!”
李玉忍气:“我还送过你玉佩!”
雁莳在脑中努力搜寻记忆:“……有么?!哦我想起来了!就那块你送出来又要回去的!”
李玉:“我要回去是因为你胡乱勾搭街上小娘子,惹人家春心乱动!你不知道你是女的么,你有没有点自觉性?!”
雁莳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她与李玉隐怒的目光对上,想要辩解,却刹那间失声。时光隔在两人中间,漫长如洪流滚滚。她站在他面前,却隔山又隔海。她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多少阴错阳差在两人之间发生,每一次都错过,每一次都导致无可挽回的结果。
他也许少年时真的喜欢她,他却走向了与她背道而驰的方向。
雁莳目中微热,心中骤痛。她似乎眼睁睁看着时光,将她的旧年好友,推向了帝位,推向了她仰望而不敢奢望的地方。若如他所言,若如他所言——雁莳躲开李玉的目光,嘟囔一声:“那又怎样?你称帝后,把我丢大漠一丢就是四年,不问不管。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喜欢我?”
“哪有人心里想着一个人,却从来不管那个人的死活?”
“那时河西跟现在又不一样。那里多荒芜,就没人愿意守在那里。我一守就是四年,年年回不了长安!我每次进京述职,你公事公办的态度有多伤人啊!我也很难过啊,以为我少时交好的殿下当了天子后,怕我这个旧友在他面前碍眼。我一个臣子,我能怎么办?你不待见我,我只能有多远滚多远,不碍你眼啊!”
若说委屈,谁又没有一腔委屈呢?
谁一开始,又不是满腔期望呢?
她站在高阶下,她与众臣一起仰望他们的新帝时,百官歌舞以庆,她手舞足蹈地胡乱跳舞时,满心喜悦。她满心以为李玉登帝后,会善待自己这个旧年好友。然李玉从来没有对她多好过,甚至待她十分苛刻。
那些年的战事,稍有不妥,朝廷就写书斥责,要她卸职。她每日每夜地煎熬,她也辛苦哇。
李玉一滞,半天没说话。
雁莳以为他终于心虚,那些话说出来后,她心里痛快,就坐在后面瞪他。
后背被火热的目光盯着,李玉坐如针毡。他原本不想说,他素来不愿意多说,显得他心思多重似的。但是被雁莳误会,被雁莳在心里抹黑,也许还被雁莳一遍遍地埋怨,李玉有些受不住。他到底也是凡间男子,纵是刻意收敛自己的感情,也不愿被爱人看不起。
李玉忍不住怒道:“你以为若没有我替你兜着,你能去打仗,能和男郎们整日厮混一起,能当上将军?”
雁莳:“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去打仗,是先帝下的旨,让我带路剿匪。我一开始只是个引路的,我能在剿匪中起作用,靠的是我又不是你!当然我最后是走你的关系去河西啦……不过那都是我在先帝面前有了政绩后的事情了!”
李玉一声冷笑。
他都懒得说了。
雁莳:“……”
她忽然想到:“不是雁家推举的我?!是你跟朝廷推举的?可你当时在长安议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