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十一的最后一天,蒋深深终于把视频成片给剪出来了,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当时姜颜正在舞房。
她因为不想窝在宿舍接受舍友们目光的洗礼,剩下的假期闲暇时间就常常跑去舞房练舞。
她抠完几遍动作细节,刚坐在地上歇了会儿,就看见蒋深深发了个视频过来。她眼前一亮,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打开了视频。
-
阳光正暖,风轻草漫。
年轻的姑娘与丈夫并肩,从路的那头缓缓走来,低低絮语,掩盖了鸟声啁啾。
新婚总是美好的,他们商量着要置办的新物件,连眼底都洋溢着幸福与美满。走累了,他们便紧偎着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丈夫随口说了句笑话,便惹得妻子掩不住地笑。
笑够了,她目光盈盈,望着丈夫道:“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吗?我们以后,会像别人一样吵架吗?”
丈夫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道:“如果真要吵架,我一定让你当赢的一方。”
妻子笑着推了他一把。
便在此刻,所有温暖的色泽如同潮水般褪去,她惊喘一声,从梦中惊醒。
她方才是靠在路边的石头上睡着了。
望了望四周,只见风急天高,薄暮冥冥,寒鸦归巢。再过不久,便会是冷月如钩,满地白霜,虫语呢喃。
她掩紧了衣襟,抱起被自己遗落在一边的篮子,压着脸色,快步往前走去。
曾经他们携手漫步而过的路,总会嫌路太短而话太多,到如今孤身一人,竟是觉得如此漫长而寂寥,有满心的话可说,却不知该向何处去说。
她掩袖咳了几声,一双曾经清澈澄亮的眼,现下已染了岁月的风霜。
她缩紧了肩膀,风吹乱了她的发,却无人再会来伸手打理。
她想起他走的那天。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可风却像是深秋的风,砭人肌骨。她跪坐在地上哀哀哭泣,拉着他的袖口:“你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
他亦伤情,却咬牙握着她的肩头道:“你知道我无法……朝廷强行征召青壮年参战,别家的都走了,又怎么可能只落我一个?那些官家,还在外头站着呢……”
她抬起脸来,一颗眼泪滚落,落在他手背上:“那你会不会回不来?”
“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能够回来。”
他沉声。
她裙裾沾了尘泥,她却不在意,只盯着他道:“你发誓,你发誓你会回来!”
“我发誓,如若——”
“不,不了,你还是不要发誓了……”
她喃喃着低头,“你……你放心地去吧,家里,家里我会打理得很好,我,我等你回来。”
他叹息一声:“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揪着裙摆,满面凄惶,“是什么对不起人呢……”
“等我回来。”
他终于还是走了。
她忍不住无声大哭,水泽渗入土地。
一阵冷风袭来,打散了回忆的画面。她缩紧肩膀,风吹乱了发,却无人再会来伸手打理。
她走过漫漫长路,像走过自己短暂的、甜蜜的前半生。
所谓触景生情,往往是久别之景,然,这些景她日日得见,却始终难以麻木习惯。
伸出手指想算一算他已走了多久,却又黯然放弃。她轻轻摇头,像是在告诉自己不必再算,算了徒增伤感,倒不如还留点念想。
邻居家男丁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要么还活着,要么死了。唯有他,没有半点消息,寄去的所有书信,宛如石沉大海。这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若不是还有他留下的一些生活痕迹,她几乎都要以为那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逝者如斯夫。
她走过摇曳苇丛,走过野地涓流,走过岭上霜红,从葳蕤走到枯萎,从烂漫走到沉寂,从满头青丝走到鬓生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