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抱紧了他,他却没有反应,只是朝我微微笑了一下。
「心甘情愿地照顾我,是吗?」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被你照顾得好累啊,你知道吗,述恒哥?」
然後路遥就再也不说话了。他沉回床榻里,闭上眼睛,我担忧地叫他的名字,但他又回复刚被救醒时那样,我一直陪他到深夜,才在杀死人的沉默中独自返家。
路遥的康复情形一天好似一天,医生表示再过几个礼拜,观察过没有问题,就可以收拾包袱出院去了。还说我和路遥的住院费用都已经缴清了,我有些讶异,随即知道那是日久的杰作。他的手机,我在他出国之後试图打过几次,但得到的回应都是未开机。
即使我再担心他们兄弟俩,假还是有请完的一天。我回到事务所的工作岗位上的时候,已经是秋雨连绵的时节。办公室里的女同事办了盛大的复职欢迎会给我,桌上堆满了问候的巧克力和鲜花,但我完全无心多看一眼,迳自去见了梁先生。
梁先生的反应也很令我吃惊,他看起来高兴极了,竟然一步上前来抱住了我。
「梁、梁先生……」
「述恒,你总算给我滚回来啦!你再不回来,我大概会提早得高血压死在这间事务所里。怎麽样,假放得好吗?你弟弟没事了吗?」
我不想和事务所的人解释太多,所以只说了弟弟车祸受伤之类的理由,所以梁先生他们并不知道实情。
「嗯,没事,他已经康复了。」
想起路遥的话,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疼。他下个月初就可以正式出院,那天我进病房时,发现他在和搬家公司联络,真的打算搬出我们的家。
「如果有事的话,记得要跟我说一声,知道吗,述恒?」
梁先生拍了拍我的肩,我冷淡地答了声「我知道了」,就过去和之前代替我的秘书处理交接的事情。本来以为第一天会特别忙碌,但下午梁先生的办公室,却来了个奇怪的客户。我把客户的名字告诉梁先生时,他微微簇了簇眉头,想了好一阵子才叫我带那个人进来。我看了一下纪事上的名单,是位叫作薛不平的先生。
问路系列路遥知马力六
那个客户谈的话题也很奇怪。那是个和梁先生年龄差不多的男人,长得非常俊俏,他一进门就往梁先生桌上坐了下去,像个酒店小姐一样,然後整整一小时都捱著梁先生讲些不著边际的话。我一面处理的文件,一面心里想著:这世界真是什麽人都有,竟然有人会付律师费来找律师胡说八道。何况梁先生的钟点费并不便宜。
「那是什麽人啊,马先生?好像和大魔王很熟的样子。」
「不知道,可是他刚才走进大门时,还吻我的手耶。」
「他刚才靠近我桌边时,变出一朵玫瑰花送我,真是个有趣的人!」
事务所的女性们也很好奇的样子,好几个挤在玻璃窗外看著。我虽然对人没什麽审美观,但那确实是个相当漂亮的男人。
「薛不平先生,你的时间已经到了,述恒,麻烦替我送客。」
我听见梁先生的声音,於是我开门进了办公室,走到还黏在梁先生身上的男人身边,他竟然伸手去搂梁先生的颈子,死也不肯走,还叫著:「哎哟,小真真,你好无情喔,人家,人家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
我感到面上发烧,从小褚家的家教就很严仅,出了像我和小遥这样的人已是离经判道。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人,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不好意思,薛先生,请往这边走。」
不过我在梁先生身边干这麽久秘书也不是干假的,偶尔也会有抱怨律师欺骗他的客户赖在办公室不久,还曾经有抢女儿抢不到的离婚女人拿刀威胁要和梁先生同归於尽。这就是我很难理解有人以当律师为志业的原因,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行业。
我拎住那个男人的後领,以还算对客人礼貌的力道往外拖。那个嗲声嗲气的男人就一面叫著:「小真真——那我再来找你喔——」一面被我拖出了事务所大门。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有业务规定的时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希望下次能再为你服务……」
我冷著脸说著客套话,转身时却呆了一下。一离开办公大楼,那个男人的表情就变了,他笔直地站在大门前,抬头往梁先生的办公室望去,秋季的雨水轻轻洒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的拳紧紧握了一下,那种落寞的神情,让我想起病床上的路遥,心中不禁重重地揪了一下。
他回过头来,看见我还站在那里,於是对我笑了一下,
「你是小真真的秘书吗?」
……小真真?我记得梁先生的本名是梁又真,这麽说来,小真真是在叫他了?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想笑,於是就扯动了一下嘴角。
「啊,原来你是会笑的啊。」
那个男人说,我脸上一红,随即敛起了笑容。但那个男人却主动靠近我,脸上又恢复那种无赖的表情,懒洋洋地对我抛了个魅眼,
「呐,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个饭怎麽样呢,我请客。」
「我在工作中,很抱歉。」
「现在是午休时间不是吗?何况你现在别进去打扰比较好哟,你没看见我出来时进去的那个男的吗?妨碍别人谈恋爱是会被蛆踢的喔。」
我挑了挑眉,这男人真是一派胡言乱语。「我没有兴趣。」
「你最近……身边是不是有人自杀?」
我吓了一大跳,瞬间望向那个有著丹凤眼的漂亮男人。「你……」
「嗯,因为你看起来肠胃不顺,有点便秘的样子。秋天便秘就是身边有人自杀的徵兆哟,顺便一提腹泻的话就是情人出轨。」
「…………」
「好了,你看起来很需要人传授一些保护排泄系统的秘诀。我也想听听小真真的近况,就当作是利益交换好了,你们律师不是最喜欢谈这些吗?」
姑且不论他的论点,这男人有种叫人不得不照著他话做的魅力。我被他带进附近的咖啡厅,我点了一杯红茶,这男人却点了一种叫苦瓜蛋蜜汁的东西,在里面放了很多糖,我怀著马上得叫救护车的心情看著他喝下那杯饮料。
「小真真,他过的还好吗?」
「如果是业务相关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我冷著脸说。
「呵呵,小真真有个很可爱的秘书呢。不是这些事情哟,我只想知道小真真的生活近况而已,他还经常吃征露丸吗?那个杨启贤常来找他吗?」
「……杨启贤?」
「就是刚才进办公室的那个男的。」
我想了一下,最近这年确实常有个形容畏缩的男人来找梁先生,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奇妙的台湾小吃,像是没有葱的葱油饼之类的。我於是点了点头,他好像说了几句「是吗,原来是这样啊。」之类的话,用力吸了几口手上的苦瓜蛋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