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此,便总有人讲段郎中是被构陷入狱,罪名均是捏造,连放妻书都是裴良春逼着他所写。
裴良春为得人妇不择手段一说,当时传得纷纷扬扬,也正是因为此,裴良春很自觉地搬离了家,在平安坊置了一座宅子,生活至今。
裴良春任侍御史一职已有三年,负责纠举百僚、推鞠狱讼,不过从六品下,却举足轻重。当下任官,不能单看品秩高低,侍御史品秩虽不高,却是极清贵难得的职位。而之所以清贵,则是因御史侍奉皇帝,乃圣人耳目,接近权力核心,很能说得上话。
裴良春是出了名的黑御史,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承袭了他几位上官的优良脾性。到了何种程度呢?哪怕身为中书相公的父亲裴晋安有过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弹劾揭,更不用说是裴渠这种无足轻重的弟弟。
倘若裴渠哪天犯了错,恐怕第一个将他揪到御史台的就是裴良春。
也正因为裴良春的得势,家中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却还是格外的好——不要得罪风头正盛的御史,他们吃人不眨眼。
裴良春所行之处,似乎总让人觉得有些冷飕飕。
南山打了个寒颤,轻推了推裴渠:“老师在想什么?”
裴渠已是走神很久,半天没回应。
他应了一声,只说:“我这位阿兄如今看起来威风凛凛。”
“裴御史乃曹中丞学生,顺老师玉带一路至青云并非难事。”
南山说的正是三年前曹中丞自辟御史,将他这位得意门生从秘书省拎上来一事。
所谓自辟,是由御史长官选任御史,再以圣人名义下敕除授的制度。
本来六品以下官员选任都是吏部的事,但也因御史职位特殊,所以另外对待。
裴良春长了个好脑子,又认了个好老师,再加上与生俱来的一副黑心肠,将来官途通达显贵,也是可以预见的事。
师生二人正各揣心思议论裴良春时,忽有一匹马折了回来,骑在马上的并非裴良春,而是他的一名爪牙。那爪牙姿态倨傲,也不下马,居高临下转述裴良春的意思:“裴御史有事转告二位。”
裴渠道:“请说。”
爪牙道:“裴御史请裴少府今日早些回府。”
他说着又看向南山。
南山亦学裴渠道:“请说。”
爪牙道:“裴御史请南媒官今日过府一趟。”
裴良春这邀请听着有些像鸿门宴,令受邀者内心颇有些不安。南山偏头看一眼裴渠,无疑是在寻求帮助:“老师?”
没想到老师却与爪牙说:“知道了。”
爪牙得了回应便勒转马头,迅飞奔而去。
“老师竟就这样答应了?”
“我如今本就住在府中,早晚都要回去,为何不能答应?”
无良老师拎着她的包袱就转了个方向:“你未来得及拒绝是自己的事,为师没有替你做决定。”
凶暴无理,好像在报复她方才的冷脸。
南山自知没怎么占理,连忙追上裴渠的步子:“老师,请将包袱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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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家出了事,自然说不了亲,今日的计划也提前结束。南山跟着一言不的裴渠到崇义坊,闭坊的鼓声刚刚敲响。
崇义坊乃朱雀门街东第一街街东自北向南第二坊,达官显贵多居于此。裴晋安如今官至中书令,紫袍玉带加身,相公级人物,所居宅院占地十二亩,园池亭台一应俱有,不大不小正合身份。
府门对街而开,映入眼帘的先是门屏,其次才是朱红大门,进了大门则是外舍,供外客吃茶小憩,再往里方是中门,中门内见庭院,穿过庭院方至中堂,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格局。
南山虽与裴渠一起,却也不能直接登堂入室。沾了老师的光,她不必在外舍苦等,而是进了庭院,在东厅等候,有人伺候吃茶。
裴渠并没有与她一道进东厅等候,将她送至此地便先行走了。
南山奔走了一整日,这时肚子早已空空。下人送上鲜菓子,她从木格子里取了一只,神思竟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将软糯菓子塞进嘴里,努力地咀嚼吞咽,脸上竟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仿佛是尖锐的碎冰渣从脆弱狭窄喉道中拥挤穿过。
她脸色顿时变得极差,旁边很会看眼色的侍女连忙递上热茶。南山接过来饮了好几口,稍稍缓过来,这才仔细端详起厅内陈设。
内墙上绘着骏马图,历经好些年却似乎还是原样子;厅中摆着六扇木骨连地屏风,纸面上画有云鹤山水等等,好像是换的;茵褥铺地,很是干净,冬日想必也很暖和。
南山看得正出神,却闻得门被敲响,另有一侍女进来躬身说道:“相公请南媒官上堂坐。”
南山立即起身整了整衣服,她甚至觉得自己看起来有些潦倒。
她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这样潦倒了,早该习惯才是。于是她收起所有心思,随同侍女去往中堂。
堂中亦是茵褥铺地,陈设均是恰到好处。但她没法看得太细,只因堂中坐的是……
咦?她居然见到了本朝太师袁师德!
袁师德乃裴晋安老师,一生侍奉了三代皇帝,出为将,入为相,为人宽厚十分清正,从未教人抓过任何把柄。但南山却以为,袁师德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老人精。
此时,老人精正坐在裴相公府中堂的席上,次席坐着裴晋安,再次则是裴渠。而裴渠对面的几案必是留给裴良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