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嗓子不同寻常,更兼身段壮硕,面盘圆圝,神情行止还带着些须眉气。这不消说,只见左右招呼着这位姑奶奶,她也不重那些个繁文缛节,端起丫头手里的盖碗茶,润了一润,“嫂子我同你说,我是好闯惯了的,官窑里头也见识过,那日在和声署大小珍珠的香闺里头见过这位尚小姐,我只是不服气,俞四是看不上我哪些,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语调一缓,“他原是喜欢这样儿的,长隆脸蛋,细眉细眼的,身段也柔,只是真个儿像受了恁苦楚似的,哎,我这辈子都不能生成那副模样的。”
妇人笑道,“那种地方也是你胡闯的?”
“玖妹”
嘿嘿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竖起一根指头,“现如今不相干,这销金窝的堂客就扮这一遭。”
这话未免有些放肆,妇人含笑不语。
见她垂头不作声,“玖妹”
倏尔有所领悟,拍了拍做主人的臂膀,用一种安慰的口吻,“看我说什么呢,当真是嫂子度量大。”
妇人哂道,“这哪里扯得上‘度量’二字,又不是不知你的性情。”
“玖妹”
摇了摇头,“我是说嫂子能让大哥哥……”
她顿了半晌,忽然两眉一拢,瞪起眼珠子:“嫂子,你莫不是尚不知情?”
妇人微微一僵,却面不改色,当真熟透人情,“那件事……自然不必多提,我只是在揣摩着……”
“有何事烦难?”
“玖妹”
凑近了些,“尽管告诉。”
她含笑看着来客:“若是玖妹你,会如何呢?”
这一语牵动了她的肚肠,正愁没处抒解,扯住了话头不放,“别说我吃过望门寡的亏,若是没有这一层,也是断断容不得,我这个脾性,在别的事上不计较,就在这上头不行。我本生得……算了……嫂子面前就不忌讳了,五大三粗,你纳了这么一个宠,她又是仕宦人家小姐,虽说遭了事,出身这上头就比我强,偏还进了那种地方,服侍男人上头也比我强,我样样比不过她,只坐了个正位,心中总是不甘。”
说罢又看了一下妇人:“嫂子品貌都是出了名儿的,既贤且慧,自然没什么好说。”
妇人缄默着,“玖妹”
本不是个善听话的,又继续抱怨道,“不是我在嫂子面前埋怨你家兄弟,只是最近连个人影子都摸不到,大哥哥又是外场人物,总觉得……嫂子莫怪,官面了些,不过嫂子是个亲近人,说句不害臊的话,总替我敲敲边鼓。”
两个打帘的丫头正在门边相觑着偷笑,“玖妹”
本就口无遮拦,让人有些吃不消她,适才一段话听得妇人心中疑云大作,已无半分待客的意思,好在身边的大丫头机敏,见得眼色,于是口齿清俐地道:“既然尤家姑奶奶来了,我打发外头那些等领过节支应的仆妇们先到别处去,夫人看可好?”
“哎呦!”
“玖妹”
忽地重重捶了膝头。
“哎呦,哎呦,看我这日子过的,今儿个可是八月半,我浑忘了。”
似乎大梦初醒,一刻也等不得的模样,她猛地蹿起了身子,迈开步子就要走,“嫂子先办正事,这日子哥哥嫂嫂要是寻不到我,又得翻遍这地介了。”
做主人刚刚立起来,才道了“慢走”
,那说话的就如一股爽朗的对堂风,已然消逝在插屏之后,仓促间容不得她好生送客,只好速派两个仆妇送出门去。
待来人一走,在一旁服侍的丁瑞惴惴不安,眼风里瞧着当家的主母,虽没有半分作色,仍旧照常吩咐巨细,那内蕴的精神气却比往常,暗忖这位主母……可不是好应付的主,平日里头乐乐呵呵,待人亲近,真办起事儿来,这不测之威拿得比那些外场中的大老爷们还足。左右都是看眼色行事的人,这么一个想头,支应起来难免有些发苶。
是日夜里,齐府上下灯火通明,开宴的是东院,宽敞明疏,时值秋日,风清月朗,一派和融气氛。齐靳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怠慢,他的夫人,王太太,王是大姓,却也是富贵姓,在命妇里头是出了名的贤惠,场面上从来没有半点错处,多一分显做作,少一分显疏离,总是恰如其分,相当周到。名字也如其人,单名一个溪字,当真如涓涓细水,无不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