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进入混战,漫天流矢,并非对射之机,那么,要劲弩何用?
那姿势,那方位,那手势……
我再不多想,双脚一蹬树身,直扑而下,大呼:“小心暗箭!”
这一声用了内力,声响震得几乎满战场人人可闻,马上的易姓男子霍然回。
与此同时,那持弩之人手一颤,弩箭呼啸飞射而出。
那箭流光飞射。
那回跨越时光。
那一回,长风里,硝烟中,鲜血淋漓的战场上,满地零落的申吟里,必杀的箭势笼罩下,他突然浑身一震,宛如被人点了穴道般,惊震绝伦的僵在了马上,凝成雕像。
他身侧的灰衣护卫,那般沉稳寡言以捍卫主子为第一要务的人,竟然如他一般视那弩箭于无物,瞪大了眼睛,手指抖颤,连缰绳都几乎掉落。
……
夏日薰风,带着淡淡血腥气息卷近,拂起他的衣袂,他突然开始颤抖。
那般沉稳冷淡,笑对生死,任何时候看来都坚冷清逸如碧水白石的一个人,不因暗算的杀着动容,不因血色的杀戮改色,却因为一个声音的乍响,因为一个身影的突然出现,在不能自抑的颤抖。
我身在半空,看见他越来越近的脸,和明亮如星的眼,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有生以来,我未曾见过一个人眼中可以有这般澎湃汹涌的情绪,这么多的,几乎可以满溢而出的惊诧与狂喜。
他在狂喜。
他为什么如此欢喜?
是否因为,那个声音,是他魂牵梦绕时时幻听的声音?是否因为,那个身影,是他夜夜不眠辗转挥之不去的身影?是否因为,那个人,是他历尽艰辛万里追寻誓不放弃的人?
……
我的心有刹那的了悟。
然而不及有任何反应,巨大的惊惶已经令我几欲惊呼。
他根本没有看见那强劲的飞矢!
只是呆呆的,无限欢喜深情的看着我。
忘记身处战场,忘记利箭袭身。
有一刹,我以为我在他眼中看见泪光。
难道……
然而这一刻来不及思考,我拼尽全力,反手一抽一甩,照日流电般射出。
锋锐绝伦的短剑尖利嘶鸣,追星赶月,在最后一刻,追上那必杀的一箭,堪堪触及尾端,将那箭撞得歪了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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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尖带着瘆人的啸声擦他右臂而过,带着一串鲜明血珠,夺的钉在地上。
他却看也不曾看一眼,却已自马上飞起,不顾自己扑向的方向正是箭尖所向,不顾如果我那一剑不曾撞歪箭尾他就会被一箭穿心,只是专注的,目光紧紧盯着我,腾空而起,白色披风翻卷如云,扑向我。
我怔立在当地,只觉眼前暗影一掠,已被他紧紧揽进怀中,听得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响在耳侧:“怀素,怀素,怀素……”
似陌生似熟悉的怀抱,似熟悉似陌生的名字。
我有一刹那的僵窒,微微侧了侧头,感觉到他的摩擦着我耳珠,丝缎般的触觉,淡淡的杜蘅气息笼罩近来,深幽而清远,那轻唤呢喃如细雨,一声声润湿了我的心,我只觉得自己绷紧的全身随着那呼唤一分分的温软下来,再兴不起半丝的抗拒与不适。
良久,我终于轻轻抬起手,反拥住了他。
他轻叹一声,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我伏在他肩侧,无声的叹息,你是谁?你是谁?原来你寻找的果然是我,可是直到此刻,我依然不知你是谁。
看见同样扑过来却满脸欣喜驻足于半途,只以欣慰目光注视我们的那个中年男子,再垂目看他勉强压抑却仍微微颤抖的肩,我收回了那句:你是谁?
让他……多一刻欢喜也好。
那中年男子长剑飞舞如水幕,击飞纷乱的箭雨,他浑忘一切,只将我紧紧相拥,于纠缠呼喊着为生死搏杀的人群一隅,疾落如风流矢群里,遍地殷然血色与残落尸骸间。
——
天色将晚时,朱能终于攻下大名城。
火红的夕阳沉艳的颜色,透射在只剩刚刚经历烽火硝烟的城墙上,如泼洒了一壁的鲜血。
疲惫的士兵们此时才有心思远远的看过来,目光中满是好奇,我犹豫了一下,正要拉着那男子退开,却见一骑如飞而至,马上的却是朱能,他瞪着我,几乎快将眼珠都瞪了出来。
我在朱能惊讶的眼光中毫无瑕疵的微笑点头,转过身却问身侧那少年:“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原本微笑携我前行的他听到这话,立即顿下脚步,似是想了想,才缓缓回身看我,我对上他的目光,苦笑了笑。
半晌他低声道:“怀素,你……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