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叔?”
顾长思敲了敲门,得来一声应,肃王就坐在主位上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顾长思四处看了看:“怎么也没叫个人侍奉着,二皇叔今夜喝得有些多,还是早早喝了解酒药安置吧。”
肃王没问他为何早早地来了,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只是冲他招招手:“我都让他们下去了,就我们叔侄俩人,长思你过来,我们说说话。”
顾长思摸索着坐下了。
肃王把人叫了来,却又迟迟不开口了,只是目光灼灼盯着他的那张脸,看了好久,忽然笑了一下:“之前,大皇兄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们平素没少打趣他,将来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太子妃,想来他性子温和,必定得娶个泼辣的,杀杀他的性子。”
“最后,竟也没想到,居然是顾大人。”
顾长思本来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胡思乱想,从崔千雀又转到了宋启迎身上,努力想从其中找出能够解释种种不安的蛛丝马迹,只有听到这一句话时,才微微愣了愣,抬起头来。
好久了……当真好久了,好像自从他父亲被贬斥、连带着母亲也一起去了封地淮安后,身边人就没有人叫一声,顾大人了。
人们都叫她淮安王妃顾氏。
可她在成为太子妃、淮安王妃之前,是通政司正三品通政使,顾令仪。
她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位入朝堂的女人,在大魏第一美人的头衔之前,还有大魏第一才女之称。
她温和、淡然、坚韧、悲悯,与当年宽厚、温良、贤明、仁善的太子殿下宋启连相见恨晚,一见钟情,两人志趣相投、情谊相合、政见相当,从国政大事到家中私事,总能有说不完的话。
为了不辜负顾令仪的才情,宋启连也曾跪请魏文帝,让他不要在大婚后免除顾令仪的官职,通政司隶属六部之外,绝不会牵扯朝堂结党之风。
魏文帝当时也是爱才惜才的,恩准了。
只是后来太子被废,宋启连居家迁往淮安,顾令仪也不得不从通政司被贬谪了下来。
所以……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其实我原来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对淮安王府那么记恨,大皇兄是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他若真想争,怎么会由宋启迎夺走他的位子。”
“可他不会争,他是个真君子,在自己活得痛快之前,家国天下、皇家清誉、万里江山……都在这之前。”
肃王笑了笑,“要不,怎么会遗诏在手,都不回京继承大统呢?”
顾长思眸色骤冷,警惕地看着他。
“你放心,放心,长思,我对遗诏的事没有兴趣,我也不会问你。我也明白,这是大忌,是你的、也是皇帝的大忌。”
他好像想坐起来,可惜手软脚软的,又失败了,只能跟一摊烂肉一样堆在那里无助地叹气。
“我说这些,只是因为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连我都知道大皇兄的为人,皇帝那么聪明,怎么会不了解。”
“但我今天,终于……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顾长思双手交叉,微微前倾,仿佛即将从那波谲云诡的事情中找到一缕破解的曙光,“皇帝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
“是啊,他今天召我去,跟我说……”
“说……”
“朕可以原谅你。”
当时宋启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朕知道二皇兄的性格,实在不像是能够容许蛮人胡作非为的人,所以,朕原谅你了。”
“但是。”
他压着要谢恩的肃王,不让他起来,“朕真的想知道,一个青楼女人,为什么会让你宁愿俯首认罪,也要免除她的刑罚。”
“朕了解你,可朕并不了解她。朕相信你的性情,可朕不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
他松了些力道,可肃王这次是真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二皇兄,要么,你给朕看看你的决心和立场,如何?”
肃王重复完宋启迎的话,咯咯地笑起来:“听明白了吗?长思,和你一样,他相信大皇兄的品性,但他不相信为了你,大皇兄还能够无动于衷,因为大皇兄有血脉,宋启迎就觉得,就算大皇兄会为了心中道义将遗诏都忍下来,但终有一日,为了你,大皇兄也会为你博一条生路——那就是恢复正统,将他轰下帝王之位。”
“大皇兄的决心如此……”
“我亦然。”
蓦地,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在顾长思赤红的双眼中呕出了更加刺目的血液,那血液不似常人,黑红一片,从他的口腔喷涌而出。
顾长思惊恐道:“二皇叔!?”
剧痛袭来,肃王抓挠着自己肥大的肚子,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挣扎着去抓顾长思前来扶他的手臂,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顾长思的小臂捏碎。
他又吐出两口血,才能换得一丝说话的余力:“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叔叔,当年淮安王府遭难,大皇兄曾经对我那般好,可我、可我也没救一救你。”
“我怕啊,我真的怕啊,你看,连我这般性格的人都会落得如此下场,可见老三的敏感多疑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我也有点后悔,所以,临了了,我这把废物骨头若还能警示你一二,也算弥补了一点点。”
他泪眼婆娑地望向顾长思,不知是痛的还是悔的,总之泪水蜿蜒而下,打湿了顾长思的虎口和手指。
“他恨你。他最恨的人就是你。因为你让他看到了淮安王府源源不断的血脉留存,因为你让他看到了你已故的父母双亲,你让他觉得自己有罪孽,所以他……他的敏感和多疑,一定会对准你,甚至是毁了你。”